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萤窗雪案 ...
-
房间里,跃动的光影在墙壁上无声流淌。悠扬而恢弘的乐声从音响中倾泻,如潮水般环绕着寂静的空间。
演出步入终章,镜头却倏然转向观众席,那里空无一人,唯有成排的座椅静默地浸在昏暗里。
然而,台上的乐团成员们依旧整齐起身,面向那片虚空优雅谢幕,随后齐声:“Happy birthday to Huamanyi!”
之后,花满衣从投影仪中取出U盘,点开了其中一个标记着“H”的文件夹。
画面亮起,班主任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流淌出来:“花满衣同学,人的一生会经历太多事情,有遗憾,也有圆满……老师希望你能把过往的一切,无论悲喜,都安放在心里。不要丢失信心,勇敢地向前走。”
接着是同学们活泼的面孔接连出现:
“学委,你可要快点回来!你的位置我们谁都不让上,一直给你留着呢!”
“组长!没有你带头,我的作业都快活不下去了,就等着你回来拯救我呢!”
“花满衣,生日快乐。愿你快乐,不止生日。”
……
赵叙洲的脸上仍是那副沉静的神情,但目光似乎柔和了些。
他微微牵了下嘴角,说道:“有些话,当面对你说总觉得过于肉麻。即便此刻录下来,也依然觉得难为情。”
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所以,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等一下记得看。”
方夜雪和丁莎眠一左一右拖着李佑,三人挤开站在前面的赵叙洲,齐刷刷凑到镜头前,脸上写满了兴奋。
“满衣!”方夜雪率先开口,“看到这个的时候,我们大概已经在回北城的路上了。怎么样,用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你身边,是不是特别暖心?”
丁莎眠立刻接话,带着她特有的俏皮:“现在什么感受都要好好记下来哦!等回了北城,一千字观后感等着你,我们要检查的!”
被夹在中间的李佑终于找到机会,高高举起双手,用他最洪亮的声音喊道:“现在,就是,Surprise!”
只听“哗啦”一声,几人身后的白色背景布被猛地扯下,教室里赫然出现了从前的老师和同学,一张张笑脸洋溢着祝福。
紧接着,无数礼花被不约而同地拉响,“砰砰”声不绝于耳,彩色的亮片与丝带漫天飞舞,场面热烈得让人几乎能想象到事后打扫的盛况。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大家齐唱生日歌、分享蛋糕、尽情游戏……欢声笑语几乎要溢出房间。
望着眼前这为她一人准备的喧闹,花满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怎么都止不住。
她已分不清这泪水的滋味。是方才满溢的感动,还是之前深埋的委屈与无助在此刻决堤?
或许,那咸涩中本就交融着温暖的慰藉与难言的酸楚。
不知时间流淌了多久,花满衣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已然沉沉入睡。
她的手边,一只打开的藏蓝色礼盒静默如深海,盒中丝绒衬垫上,一条红宝石项链正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一旁,十七份购买星星的证书与精致的伴手礼静静相伴。
夜色深沉,夏云柏与安欲殊裹挟着室外的寒意推门而入。
“就这么定了,后天去检查。”夏云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气果断。
安欲殊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便径直转身上了二楼。
她在花满衣的房门外停下脚步,低着头沉默地伫立了许久,身影在廊灯下被拉得细长,最终才默然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国庆假期余下的三天,安欲殊与花满衣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她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独处的可能,连交谈都变得简短而克制。就连雷打不动的晨间阅读,也心照不宣地分开进行。
一个仍去万思书城,另一个,则转向步行街那家新开的书店。
日子无声流淌,开学如期而至。每日的接送,竟渐渐成了两人之间最心照不宣的尴尬时刻。
时光悄然滑过两周。这期间的周末,花满衣的身影总是匆匆。
一个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如果她和安欲殊之间,始终无人愿意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么待到她离开之日,便是两人缘分彻底走到尽头之时。
她可以接受她感情永远得不到回应,也不愿坐视这样的结局。
所以,她决定绕开这堵沉默的高墙,从别处寻找突破口。
花满衣首先找到了较为熟识的曲晚。然而,当她说明来意后,曲晚显得颇为犹豫,并不愿轻易透露那些过往。
花满衣凝视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喜欢她,是认真的。”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坚定的微光,继续说道:“如果过去困住了她,我就帮她解开。”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让曲晚一时震住,但她毕竟见过风浪。在反复确认花满衣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后,她终于沉吟着,斟酌词句,向花满衣透露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我和小安,算来也就这两年的交情。知道的不算多。但你要明白,没人能责怪她不愿离开滁城……” 曲晚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真正困住她的不是意愿,而是别无选择。”
“为什么?” 花满衣轻声问。
曲晚叹了口气,吐出四个字:“因为她母亲。”
花满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打断。
“再者,就是我和云柏他们了。” 曲晚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我和夏家兄妹也不是本地人,小许是。你们现在住的那间酒吧,就是小许家的祖产。我们这些人,阴差阳错地,都成了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花满衣不解:“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曲晚的视线飘向虚无的远方,像是沉入了时光的深潭:“小许是留守儿童,由祖父母带大。十年前他父母工伤去世,老人用赔偿金开了家早餐店。可没等小许成年,老人也走了。正巧我和云柏来到这里,接手后改建成了酒吧。后来小安因母亲的事也流落到此。”
“那时她才十六七岁,整个人憔悴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两年前……
一只苍白的手推开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身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她扎着高马尾,身形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会倒,面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憔悴与茫然,像一株濒临枯萎的植物,突兀地生长在这里。
角落里的夏榭屿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审视,随即又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在吧台调酒的曲晚注意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她放下雪克壶,擦净手走上前,问道:“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安欲殊只是低垂着眼睫,沉默得像一尊雕像。曲晚静候良久,也未得只字片语,耐心渐渐消磨。
“小同学,你找错地方了。”
一道冷冽的男声忽然响起,像一块冰投入沉闷的空气。只见年轻的夏云柏斜倚在一旁,眼神疏离:“我们这不是警察局,不负责帮你找爸爸妈妈。”
此时的他,锋芒毕露,锐利如未入鞘的刀,与日后那个总是含笑周旋的笑面狐狸,判若两人。
他身旁还立着个少年,许顾弦。
少年穿着一身洗旧的校服,双手插在口袋里,全程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终于,安欲殊抬起了头,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气里:“你们这里,还要人吗?”
“什么?”曲晚皱起眉,斩钉截铁地回绝,“我们不招未成年人。”说完便想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安欲殊仰着脸,那双过分沉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声音却异常清晰:
“我可以不要钱。”她一字一顿,像在赌上自己全部的身家。“只要给我一个地方住,一天三顿饭。”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咬合,一条通往未来的漫长道路,在无人察觉的此刻,悄然转向……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曲晚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更多的,你得去问问小安的干妈,就是上次你见过的灵姨。”
花满衣闻言起身,诚恳地道谢:“好的,谢谢曲姨。”
“不客气。”曲晚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期许,“希望……你能让这一切有所改变。”
“会的。”
当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于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花满衣独自伫立在街头,任由刺骨的冷风呼啸而过。
之后,花满衣去找了周蕴灵。动身前,她本已做好被婉拒的准备,毕竟两人交集寥寥,谈不上什么交情。
结果,当周蕴灵听闻她意在带安欲殊离开,去北城读书时,态度却骤然明朗,径直将那段沉重的过往尽数道出。
被迫放弃保送,母亲犯病,逐出家门……安欲殊过往那些零落的碎片,此刻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化作一根细刺,扎进花满衣的心底。
一股酸涩的暖流逆冲眼眶,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闷的钝痛在胸口无声蔓延。那是为时光彼端的少女感到的心疼,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周蕴灵吐出一缕薄烟,目光穿过烟雾落在花满衣脸上,声音沉静却带着分量:“你说喜欢她是认真的,那就请你认真到她亲口说厌烦为止。”
她顿了顿,像是看穿了什么,继续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否则也不会……你要是觉得我自私,我也认。我毕竟算是她半个妈。”
“不会。”花满衣迎着她的目光,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这是应该的。就算您不说,我也会一直认真下去。”
周蕴灵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烟摁熄:“那样最好。”
心头那块沉压已久的巨石,终于被彻底移开。霎时间,仿佛云开雾散,花满衣的整片心野都亮堂了起来。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她心中回响:满是荣光和掌声的路,才是她安欲殊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