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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院停尸房落脚,王医官暗探底细 ...

  •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洗不净的凉意。沈微提着简单的布包,跟着察骨司的小吏往西院走,脚下的青石板路缝里积着水,踩上去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她青布衫的下摆。
      西院比她想象中更偏,隔着两道月亮门,才看到院子的木门——门板掉了块漆,门环上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要散架。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棵老榆树歪歪斜斜地长在墙角,枝桠上挂着的旧灯笼破了个洞,风一吹就晃得厉害。
      “这就是西院了,”小吏把布包往地上一放,语气里带着点敷衍,“北边那间是停尸房,南边两间小屋,一间你住,一间堆杂物。往后西院的尸体就归你管,验尸文书写完了,直接交给秦医官就行。”
      沈微点头,弯腰拎起布包:“多谢吏官。”
      “别谢我,”小吏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你自个儿当心点,西院虽偏,规矩可不少——尤其是别去招惹王医官,他可是察骨司的老人,跟上头关系近着呢。”说完,不等沈微再开口,转身就快步走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外。
      沈微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压得低,像是又要下雨。她先去看了停尸房,木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消毒用的醋味扑面而来。里面摆着三张木架,只有最靠里的那张铺着干净的白布,其余两张都空着,木架腿上积着薄灰。墙角放着一个铜盆,旁边堆着几捆干柴,应该是用来取暖和消毒的。
      她又去看南边的小屋,屋子不大,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和一把椅子,窗户纸破了个小窟窿,风从窟窿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灰尘打旋。沈微放下布包,从里面拿出母亲留下的半块龙纹玉佩,用布仔细擦了擦,贴身藏好——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活下去、查真相的底气。
      刚整理好床铺,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刻意放软的语气:“沈医官在吗?我是察骨司的王医官,过来看看你。”
      沈微心里一凛——王医官,春桃昨天跟她说过,这人是丞相的远房侄子,在察骨司当医官多年,专替丞相盯着察骨司的动静。她定了定神,走出门,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医官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地往她的小屋和停尸房瞟。
      “见过王医官。”沈微躬身行礼,语气平淡。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王医官连忙上前,伸手想扶她,见沈微往后退了半步,手僵在半空,又讪讪地收了回去,“沈医官刚到,住得还习惯吗?西院是偏了点,不过清净,适合做事。”
      “多谢王医官关心,还好。”沈微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墙角的老榆树,“只是刚到,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好。”
      “哎,整理东西不急,”王医官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像是闲聊般问道,“我听门吏说,沈医官昨天应试时,验尸验得极准,尤其是断死亡时辰,分毫不差——不知沈医官师从何人啊?咱们察骨司里,能有这本事的,可没几个。”
      沈微早有准备,垂眸道:“家师是乡间郎中,没什么名气,只是教了我些验尸的粗浅本事,昨天不过是运气好,蒙对了。”
      “运气好?”王医官挑了挑眉,显然不信,“沈医官太谦虚了。那乞丐尸都烂成那样了,你还能看出是钝器致死,这可不是‘粗浅本事’能做到的。”他顿了顿,又问,“那沈医官为何要来察骨司?按理说,姑娘家有这本事,去太医院或者地方上的医馆,都比在察骨司跟尸体打交道强啊。”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明显的试探。沈微握着袖中银针刺的指尖紧了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家师去世得早,我在乡间待不下去,听说察骨司招女医官,就想来试试——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够了。”
      王医官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见她眼神平稳,没什么破绽,才又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沈医官也是个苦命人。不过你放心,在察骨司,有我照着你,没人敢欺负你。”他话锋一转,“对了,秦医官你认识吗?他是察骨司的老资格,脾气是爆了点,但人不坏,往后你写的验尸文书,都要经他过目,你可得多跟他学学。”
      沈微点头:“我知道,会的。”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灰色医官袍的老人走了进来,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脸色严肃,正是秦医官。他看到王医官和沈微站在一起,眉头皱了皱:“王医官倒是清闲,不去管你东院的尸体,来西院凑什么热闹?”
      王医官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秦医官说的是,我这不是听说沈医官刚到,过来看看嘛。既然秦医官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沈医官,有什么事随时找我。”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微一眼,转身走了。
      王医官走后,秦医官把手里的书往沈微面前一递:“《验尸错案录》,三日内背完。”
      沈微接过书,入手沉甸甸的,书皮是深蓝色的,边角都磨破了,里面的纸页泛黄,还夹着些干枯的草药叶子。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察骨司医官必看,错案可防,人命关天”,字迹遒劲,像是多年前写的。
      “三日内背完?”沈微抬头看秦医官,“这本书这么厚,三日内怕是……”
      “怕什么?”秦医官打断她,语气严厉,“察骨司验尸,差一分一毫就是错案,就是草菅人命!你昨天能验对那乞丐尸,是你的本事,但本事不够,就得学!别说三日内背完,就是一日内,也得背!”
      沈微攥紧了书,没再反驳——她看得出来,秦医官虽然语气冲,但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像是在刻意做什么。
      “你住哪间?”秦医官问。
      “南边那间。”沈微指了指小屋。
      秦医官往小屋走去,沈微跟在他后面。进屋后,秦医官扫了眼屋里的陈设,眉头皱得更紧:“这察骨司也太不像话了,给新来的医官住这么破的屋子。”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又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记住,在察骨司,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别跟王医官走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
      沈微心里一动——秦医官这话,像是在提醒她。她刚想开口问,秦医官却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快速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城外乱葬岗发现一具无主浮尸,没人认领,你去验了。记住,只验尸,别多问,验尸文书直接给我,别经任何人的手。”
      沈微展开纸,是一张验尸单,上面写着“天启三年四月十二,城外乱葬岗发现无主浮尸一具,性别男,年龄约四十,衣着破旧,无身份证明”,下面盖着察骨司的小印。
      “为什么让我去验这具无主浮尸?”沈微问。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秦医官又恢复了严厉的语气,“察骨司的规矩,分配的尸体就得验。你要是不想验,现在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他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那本《验尸错案录》,背不完别想验尸——别以为昨天蒙对了一次,就能在察骨司立足。”
      秦医官走后,沈微拿着验尸单,站在屋里,心里慢慢清明起来——秦医官让她背《验尸错案录》,看似刁难,实则是让她把时间花在背书上,避开东院的核心案件;让她去验无主浮尸,也是因为这具尸体没人关注,不会引起王医官和丞相势力的注意。他是在保护她。
      她走到桌边,把验尸单仔细折好,藏在枕头底下,又拿起《验尸错案录》,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一行小字:“错案多因粗心起,验尸需辨假与真”,字迹很淡,像是用墨很轻写的,看笔画,竟有几分像父亲沈敬之的字迹。
      沈微的指尖抚过纸条,眼眶微微发热——秦医官,会不会认识父亲?
      正看着,院门外传来了春桃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沈医官,我给你送点热水来。”
      沈微把纸条夹回书里,走出门,见春桃提着一个铜壶,穿着杂役的灰布服,头上包着布巾,正站在院子里张望。
      “快进来。”沈微把她拉进小屋,关上门。
      春桃放下铜壶,压低声音:“小姐,刚才王医官来找你了?我在杂役房听说,他刚才去了东院,跟他的下属嘀咕了半天,好像在说你的事。”
      “他问了我的出身和来察骨司的原因,我没说实话。”沈微说。
      “那就好,”春桃松了口气,“杂役房的人都说,王医官是丞相的人,在察骨司里专门盯那些不听话的医官,谁要是得罪了他,准没好果子吃。对了,秦医官刚才来找你,是不是为难你了?我刚才在院门外,听见他跟你吵架似的。”
      “没有,他是为我好。”沈微把《验尸错案录》和验尸单的事跟春桃说了。
      春桃眼睛一亮:“这么说,秦医官是自己人?那太好了,咱们在察骨司,总算有个能帮衬的人了。”她顿了顿,又有点担心,“那无主浮尸在乱葬岗,听说那地方特别偏,还有野狼,小姐你去验尸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我知道,”沈微点头,“到时候我跟察骨司的仵作一起去,不会有事的。你在杂役房多留意着,尤其是王医官和东院的人,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放心吧小姐,我会的。”春桃拍了拍胸脯,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微,“这是我从外面买的饼,你还没吃东西吧?快趁热吃。”
      沈微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白面饼,还带着温度。她心里一暖——在这冰冷的察骨司西院,春桃是她唯一的慰藉。
      春桃没多留,怕被人发现,很快就走了。沈微拿着饼,坐在桌边,一边吃,一边翻《验尸错案录》。书里记录的都是察骨司历年的错案,有的是因为验尸时漏看了尸表痕迹,有的是因为误判了毒理,每一个错案后面,都写着“错判致冤,死者难安”,字里行间满是沉重。
      看到一半,她忽然在一页纸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验尸草图,画的是一具尸体的颈部,标注着“勒痕有生活反应,应为生前缢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敬之兄曾言,缢死勒痕与死后伪造勒痕,需以热毛巾敷之辨之”——“敬之兄”,是父亲的字!
      沈微的手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起来。她把草图抽出来,仔细看,字迹确实是父亲的,虽然已经有些褪色,但她绝不会认错——父亲当年在太医院,经常给她讲验尸的知识,她对父亲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秦医官果然认识父亲!他是父亲的朋友,所以才会这么帮她!
      沈微把草图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紧紧攥着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三年了,自从沈家满门抄斩后,她第一次感觉到,父亲没有走远,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在帮她。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不管王医官的监视多严,不管丞相的势力多强,她都要在察骨司站稳脚跟,学好验尸术,查清父亲的冤屈,为沈家满门报仇。
      傍晚的时候,天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微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油灯,继续背《验尸错案录》,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案例,她都记在心里——这不仅是秦医官的要求,更是她查案、复仇的资本。
      忽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沈微警惕地抬头,见一个黑影在院门外晃了晃,很快就消失了。她走到窗边,透过破了的窗户纸往外看,只见黑影往东院的方向去了——应该是王医官派来盯她的人。
      沈微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到桌边,拿起验尸单,仔细看了看——乱葬岗的无主浮尸,或许就是她查案的第一个突破口。她一定要验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停。沈微早早起来,把《验尸错案录》背了大半,又去停尸房检查了一遍工具,确认银针刺、醋精都在。刚整理好,秦医官就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签好字的批条:“这是去乱葬岗抬尸的批条,你跟仵作老刘一起去,中午之前必须回来验尸。”
      “是。”沈微接过批条。
      “记住,”秦医官看着她,语气严肃,“验尸时只看尸身,别管周围的事,遇到什么情况,先保自己安全。王医官那边,我会盯着,你不用怕。”
      沈微心里一暖,躬身道:“多谢秦医官。”
      秦医官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沈微拿着批条,去杂役房找春桃,跟她说了要去乱葬岗的事,又叮嘱她留意王医官的动静。春桃给她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饼和一小瓶水,让她路上吃。
      走出察骨司大门,仵作老刘已经推着一辆板车在等她了。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见了沈微,只是点了点头:“沈医官,咱们走吧,乱葬岗远,得早点去。”
      沈微点头,跟着老刘往城外走。路上,老刘忽然开口:“沈医官,你是个好姑娘,昨天应试时,我看你验尸,就知道你是个心细的。在察骨司,别跟王医官走太近,那人心眼坏,秦医官是个好人,你多听他的话。”
      沈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老刘也是秦医官安排的人,怕她在路上出事。她感激地看着老刘:“多谢刘叔提醒,我会的。”
      老刘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板车在青石板路上轧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朝着城外的乱葬岗而去。沈微走在后面,看着前方老刘的背影,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在这布满荆棘的复仇路上,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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