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方来》履霜坚冰至

88、第 88 章

　　西北边陲，风如刀割，黄沙漫天。

　　阳光刺破尘幕，洒在六人肩头，却照不进前方愈发沉重的天地。越是靠近边境，风中便越裹挟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仿佛连空气都在哀鸣。

　　三日前，大慈寺钟声方歇，莫无尘的密讯已至：

　　“于北境黑石关泣血传讯——幽冥殿重启血祭！黑石村九百七十三口，一夜屠尽！生魂被抽，封于陶罐……血月将临，归墟之门三日即启！”

　　云芷当即召令：“事急，即赴北荒。误此一时，万魂永堕。”

　　于是，青岚六人昼夜兼程，终至案发山谷。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尸骸层层叠叠，血流成河，腥臭浓稠如雾，连飞鸟都不敢靠近。焦黑的房屋残垣中，孩童的布偶半埋于血泥，一只断手仍紧紧攥着锄头——那是村民临死前仍在反抗的证明。

　　“这手法……比大慈寺更狠。”林云蹲身，指尖轻触地面血迹，袖中罗盘微颤，“魂魄被强行剥离，未留一丝转生之机。”

　　苏晴迅速布下“静魂阵”，防止怨气扩散：“至少三百陶罐已被埋入地脉节点——他们在用整座山谷当祭坛基座。”

　　晚晚脸色惨白，从药囊中取出安神香点燃：“还有微弱生机……在谷底！”

　　赵磊握紧玄铁重刃，低吼：“走！”

　　众人疾行至谷底，只见一人跪在乱石堆中，浑身浴血，双手血肉模糊，正疯狂地刨着泥土，将一个个暗红陶罐埋入地底。他口中喃喃，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

　　“不够……还不够……师尊说，再炼九千生魂，就能让她回来……灵儿……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东海的花……”

　　玄曜眼神一凝：“他在用《噬魂归元术》封印生魂——妄图逆转献祭。”

　　云芷悄然展开神识，万象镜虚影在识海中浮现，清光如无形之手，轻触那人灵魂深处。

　　刹那间，一段残影涌入众人感知——

　　少女灵儿为护墨渊，自愿踏入幽冥祭坛，魂飞魄散前只留下一句：“别来找我。”

　　可墨渊不信命，甘堕魔道，误信邪术可逆生死，自此沦为幽冥走卒。

　　“他不是主犯。”云芷低声道，“他是受害者。”

　　“但也是加害者。”玄曜目光如铁，“每一个陶罐里，都锁着上百冤魂。”

　　话音未落，那人猛然抬头！

　　双目赤红如血，脸上黑莲烙印如活物蠕动，周身缠绕血丝般的怨气。他手中骨铲乃以亲妹头骨所铸，刃口密布咒文，此刻正滴落着未干的血。

　　“滚！”墨渊嘶吼，声如裂帛，竟不退反进，骨铲横扫，一道血刃撕裂空气，直劈玄曜面门！

　　赵磊怒喝一声，玄铁重刃横挡——

　　铛！

　　火星四溅，赵磊连退三步，虎口崩裂：“好强的邪力！”

　　“小心！”林云剑指一点，七道隐锋符钉破土而出，欲锁其足踝。

　　墨渊却狂笑，喷出一口精血洒向陶罐：“血祭·唤魂！”

　　数十陶罐齐震，黑气冲天，化作百道怨魂尖啸扑来！更有三具干尸自血泊中站起，眼眶燃火，扑向晚晚与苏晴！

　　“结阵！”苏晴双手翻飞，九曜镇邪阵金光乍现，勉强挡住怨魂冲击。

　　晚晚迅速抛出三枚丹丸：“凝魄丹，稳住心神！”

　　云芷趁机催动万象镜，镜光如无形之刃，直刺墨渊识海深处。

　　这一次，她不再温和。

　　“你真以为，幽冥殿会帮你复活灵儿？”

　　镜中画面骤变——

　　不再是灵儿含泪诀别，而是幽冥殿密室。

　　厉无赦负手而立，对一名黑袍人冷笑：“墨渊那蠢货，真信《逆魂归元录》能复活死人？呵……那书是我让人故意‘泄露’给他的。每炼一魂，他体内的‘噬心蛊’便深一分，待九千魂满，他便是最完美的‘归墟引路人’。”

　　画面再转：灵儿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被封入一枚血玉，置于归墟核心——作为开启大门的“钥匙”。

　　她双眼空洞，口中不断重复：“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墨渊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口中喃喃：“不……不可能……师尊说……师尊说只要我听话……”

　　“你的‘师尊’，是厉无赦。”云芷声音悲悯却不容置疑，“你炼的每一魂，都在为归墟铺路；你埋的每一罐，都在加速她的永囚。你不是在救她——你是在亲手把她钉死在祭坛上。”

　　墨渊双膝跪地，骨铲脱手，发出清脆碎裂声。

　　他望着满地陶罐，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十指深深抠入泥土，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小石头……昨天还给我送过野莓……”他颤抖着捧起一个陶罐，罐中传来微弱哭声，“我……我亲手把他拖进屋子……说‘别怕，很快就好’……”

　　他猛地将陶罐砸向自己额头，血流满面，却仍在笑，笑得比哭还惨：

　　“我是个畜生……我是个疯子……可我真的……真的只想再见她一面啊——！”

　　玄曜上前，一掌按其天灵，低喝：“灵犀系统，启动灵力封锁协议！”

　　【目标锁定：墨渊。状态：意识压制，灵力禁锢。】

　　墨渊不再挣扎，瘫软在地，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杀了我吧。我不配活着。”

　　晚晚默默上前，取出一枚回春露敷在他额上，轻声道：“活着，才能赎罪。”

　　林云收剑入鞘，望向满谷陶罐：“这些魂，还能救吗？”

　　云芷点头：“只要归墟未开，他们就未彻底湮灭。”

　　“那就一个一个试。”赵磊沉声，玄铁重刃插入地面，双手戴上特制的灵纹手套——那是晚晚以青芽丝线织成，可隔绝血咒反噬。

　　苏晴迅速布下“静魂结界”，防止怨气外泄：“我来稳住阵眼，你们开罐。”

　　于是，六人围于血谷中央，开始一场无声的救赎。

　　第一个陶罐开启——黑气涌出，但内里魂光尚存三成。

　　晚晚立即洒出凝魄丹粉，林云以剑气护其识海不散，云芷引万象镜清辉缓缓涤净血咒。

　　片刻后，一道模糊童影浮现，怯生生道：“娘……我冷……”

　　“撑住！”晚晚将一滴青芽灵露点入罐中。

　　童魂渐渐凝实，最终化作一点温润光珠，被收入苏晴的安魂玉匣——可救。

　　第二个陶罐开启——魂体已碎如烟，仅余执念残响：“爹……别丢下我……”

　　云芷轻叹，指尖轻点罐口，万象镜映照往生之路。

　　清光引动天地共鸣，一道柔和光桥自天而降。

　　童魂含泪踏上，身影渐淡，终化星尘——超度往生。

　　第三个、第四个……他们不疾不徐，不因绝望而放弃，亦不因希望而冒进。

　　有的魂魄在药雾中苏醒，有的在镜光里安息。

　　每开一罐，墨渊便颤抖一分；每闻一声“谢谢”，他便蜷缩更深。

　　当第七个陶罐开启，里面竟是一对母子相拥之魂，尚有微弱生机。

　　晚晚眼眶泛红，双手结印：“快！回春露+续命膏，双引同施！”

　　林云剑气成网，护其魂核；赵磊以气血为炉，助药力渗透；苏晴调和阴阳，稳其命脉波动。

　　就在此时，墨渊忽然挣扎起身，声音嘶哑却坚定：“……让我来。”

　　众人一怔。

　　他踉跄上前，不顾玄曜尚未解除的灵力禁锢，颤抖着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那双手曾拖村民入屋、曾埋下陶罐、曾挥动骨铲杀人——此刻却小心翼翼捧住陶罐边缘。

　　“我……我知道噬魂咒的解法。”他低声道，眼中血丝未退，却已无疯狂，“《逆魂归元录》里……有一段‘返照归真诀’，本是用来稳定祭品魂魄的……或许……能帮他们稳住识海。”

　　云芷与玄曜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说。”玄曜松开部分禁制。

　　墨渊深吸一口气，指尖蘸血，在罐身画出一道残缺符文——正是幽冥殿秘传的稳魂咒，却被他反向运转，化戾气为引路之光。

　　奇迹发生了。

　　母子魂魄在符光中不再溃散，反而缓缓相融。晚晚趁机将青芽灵露滴入，林云剑气轻托，苏晴阵纹接引……

　　终于，魂光合一，化作一枚温润光珠，落入云芷掌心。

　　“还有救。”云芷轻声道。

　　墨渊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忽然泪如雨下。他猛地跪地，对着那对母子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在碎石上，鲜血直流，却一字一句道：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小石头……对不起所有人……”

　　他抬起头，眼中仍有痛楚，却多了一分清明：“若……若你们信我，让我帮忙。我知道幽冥殿的封魂手法，哪些罐能救，哪些……只能送走。”

　　晚晚默默递给他一副青芽丝手套。

　　墨渊戴上，双手微颤，却再未犹豫。

　　他走向下一个陶罐，轻声问：“这个……谁来帮我扶稳？”

　　赵磊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我信你一次。”

　　于是，在血谷深处，曾亲手埋下冤魂的凶手，如今跪在泥泞中，一个一个，打开自己铸下的牢笼。

　　有的魂魄在他反向咒诀下苏醒；

　　有的在他低声诵念中安息；

　　每救回一缕残魂，他便多一分清醒；

　　每超度一道亡灵，他便少一分执妄。

　　当第九个陶罐开启，内里魂光微弱如萤。

　　墨渊闭眼，以血为引，重绘符文，声音哽咽：“撑住……这次换我护你。”

　　魂光轻轻闪烁，似在回应。

　　云芷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他不是在赎罪。他是在重新学会做人。”

　　苏晴低声接道：“我们带他回去……让他亲眼看着，怎么把灵儿……从血玉里救出来。”

　　墨渊动作一顿，泪水滴入陶罐，却未抬头。

　　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俯身，捧起下一个罐。

　　玄曜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我们还有两日。”

　　而地上那些尚未开启的陶罐，在万象镜余晖映照下，罐口黑气渐散，隐约传出一声声微弱的“谢谢”。

　　风过血谷，呜咽如歌。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被听见后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