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食的四十六种攻势》北栀晴

18、可以靠着我的肩

　　沈叙白将阮鱼送到电梯口，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你……”阮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别太勉强自己。”

　　阮鱼不知道沈叙白遇上了什么事，但希望握手能给他带给点能量。之前她遇上一些不好的事情时，宁娅也是这样子做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阮鱼关切的目光。沈叙白脸上的那点勉强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疲惫与冰冷。他转身，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电梯，按了下行键。

　　夜晚的公司大堂空旷而安静，只有安保人员在前台打着盹。沈叙白步履沉稳地走出旋转门，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路灯下的两道身影，他的父母亲——沈令则和顾栖桐。

　　几年不见，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沈令则穿着挺括但略显过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的局促。

　　顾栖桐则穿着一件质地尚可的米色风衣，化着精致的妆，但眼神里的忐忑和小心翼翼破坏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得体。

　　他们看到沈叙白出来，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有些生硬的笑容。

　　“叙白……”顾栖桐先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柔和，“这么晚才下班啊？工作很辛苦吧？”

　　沈令则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点父亲的架势，语气却有些干巴巴：“长大了，看起来还不错。”

　　沈叙白在他们面前站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疏离而冷漠。他没有回应他们的寒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找我什么事？”

　　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迂回。

　　沈令则和顾栖桐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顾栖桐硬着头皮说：“我们……我们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们总还是不放心的。”

　　“我很好。”沈叙白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如果只是确认这个，你们可以放心了。”

　　他说着，竟真有要转身离开的架势。

　　“叙白！”沈令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羞成怒，“我们好歹是你的父母！这么多年没见，你就这个态度？”

　　沈叙白停下脚步，回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染上了嘲讽的意味：“父母？”

　　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什么可笑的东西，“在我十八岁，需要家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刺破了沈令则和顾栖桐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在别人高中拿到毕业证满心欢喜回家给父母炫耀的时候，而沈叙白的父母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十八岁的暑假只有沈叙白，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努力拿到好成绩，父母还会选择离开他。

　　顾栖桐的脸色瞬间白了，眼圈泛红：“叙白，当年是爸爸妈妈不对，我们太冲动了，我们后来也很后悔……”

　　“后悔？”沈叙白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后悔就是除了打钱，再无音讯？后悔就是在我大学毕业成功找到工作，一切看似稳定之后才突然出现，来确认你们当年抛下的投资是否增值？”

　　他用最理性的词汇，剖析着最残酷的现实。那些被时间掩埋的伤口，被他毫不留情地重新揭开，鲜血淋漓。

　　沈令则的脸色变得难看，他试图辩解：“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性格不合，天天吵架，对你成长也不好！我们离开也是……”

　　“也是为了我好？”沈叙白接过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怠：“你们现在出现，是想做什么？弥补缺失的亲情？还是觉得我现在有能力了，可以履行某种赡养义务？”

　　“不是的！叙白，我们真的只是想弥补……”顾栖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必了。”沈叙白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们，眼神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我不需要你们的弥补。过去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的生活很好，已经有了想要珍惜和守护的人。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的平静，也不要试图靠近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既然面前两人能查到他公司位置，也能调查到阮鱼。

　　说完，他不等两人再有任何反应，径直转身，朝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瘦长而决绝，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留下沈令则和顾栖桐站在原地，一个面色铁青，一个掩面低泣。

　　晚风吹过，带着晚秋的寒意，也吹散了他们迟到多年苍白无力的“忏悔”。

　　——

　　回到自己的公寓，沈叙白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客厅窗边，看着楼下远处那两道身影最终悻悻离去。

　　激烈的冲突后只留下空洞，就像那年十八岁的沈叙白一样，独自面对空房子。

　　他靠在冰凉的玻璃上，闭上眼，父母那急切又带着算计的面孔，与记忆中十八岁时空荡冰冷的家交织重叠。

　　那些被理性强行封印的情感碎片，此刻尖锐地刺痛着他。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可当那声“父母”再次响起时，才发现表面被冻住的心早已伤痕累累。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阮鱼发来的消息：【我到家了。你还好吗？】

　　简单的几个字，如同一束阳光穿透他周身的阴霾。沈叙白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才缓缓敲下一个字：

　　【嗯。】

　　他不想让她担心，却也无力编织更多谎言。疲惫萦绕在心头，他想，今晚可能要睡不好了。

　　第二天上班，沈叙白依旧是那个严谨高效的沈前辈，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连偶尔过来讨论问题的同事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敲击键盘的动作却比平时更加急，仿佛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阮鱼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分享零食，也没有追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在他起身去接水时，默默将他桌上凉掉的茶水换成了温热的；在他因为一个数据皱眉时，不着痕迹地递上相关的参考文件。

　　她的安静和理解，像一层柔软的纱布，轻轻覆盖在他无形的伤口上。

　　午休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阮鱼没有去食堂，也没有打开自己带的便当。她走到沈叙白的工位旁，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沈叙白从屏幕上抬起眼，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等待姿态。

　　她等他自己愿意说出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些关于破碎家庭、关于被遗弃的过往，沉重而丑陋，他不知该如何启齿，更不愿让这些阴霾沾染她阳光般的世界。

　　阮鱼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疲惫，心里微微发疼。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距离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不断散发出的悲伤气息。

　　然后，她抬起手，没有触碰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略显单薄的肩膀，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叙白，”她叫了他的名字，目光温柔而坚定，“如果你感到难过的话，可以靠着我肩一会儿。”

　　她的声音不大，话语中温暖却能瞬间击溃了沈叙白努力维持的防线。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盛满了真诚与心疼的眼睛。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接纳，不问缘由，不论过往，只是单纯地愿意分担他的重量。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不能把负面情绪带给她。可情感却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堤坝。他太累了，背负那些冰冷的回忆走了太久。

　　他沉默着，身体僵硬。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缓慢地带着细微颤抖，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阮鱼的肩膀上。

　　接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阮鱼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站着，像一棵安静的小树，努力为他撑起一小片可以暂时栖息的空间。

　　沈叙白闭上了眼睛。额头上传来的温热和女孩身上淡淡的甜香，是最有效的安抚力量，一点点驱散着他骨髓里的寒意。

　　那些翻涌的尖锐情绪，似乎在这个简单的依靠姿势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缓缓平息下来。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也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沈叙白的脆弱并没有持续很久。几分钟后，他直起了身。他的眼眶有些微红，但眼神里的冰冷和混乱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是如释重负的情绪。

　　“谢谢。”他声音低哑，几乎轻不可闻。

　　阮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不用谢。”

　　她没有问“你好点了吗”，也没有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他刚才蹭得有些歪的衣领，动作自然又温柔。

　　“我带了爷爷奶奶新做的桂花糕，不是很甜，要尝尝吗？”她轻声问，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是自然地切换到了他们最熟悉的频道。

　　沈叙白看着她，心底最后一块冰块也融化成了涓涓细流。他点了点头，喉咙依旧有些发紧：

　　“好。”

　　有些伤痛或许无法轻易抹去，但至少在此刻，他知道，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那片荒芜的过去了。

　　有一个人，愿意用她小小的肩膀给他靠一下。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