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食的四十六种攻势》北栀晴

14、阮鱼很厉害

　　时间来到周一，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阮鱼和沈叙白都恢复了“正常”的同事模式，一个埋头工作，一个认真阅读文件，仿佛周五那晚的心事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阮鱼会趁着递文件时，飞快地瞄一眼沈叙白敲击键盘的手指，想起他因为剁椒被辣到泛红的眼角和不禁蜷缩的指尖。

　　仅仅一眼，让她心头一悸，迅速收回视线。阮鱼心里疯狂谴责自己，阮小鱼，真是疯了。

　　怎么还在想那个时候的他。

　　沈叙白则会在阮鱼起身接水时，用余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茶水间门口，才默默收回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对弈者，都在暗中观察，试探着对方的下一步。

　　午休时，几个同事围在一起闲聊，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阮鱼身上。

　　“欸，你们发现没，阮鱼虽然平时不太说话，但交给她的任务完成得特别漂亮。”设计部的李姐感慨道。

　　“上次那个用户调研报告，数据清晰，洞察也准，连部门主管都夸她了。”

　　“是啊，”另一个同事接话，“而且她学习能力超强，沈叙白带她跟的那个项目，听说核心模块她现在已经能独立负责一部分了，上手特别快。”

　　“关键是性格也好啊，不争不抢的，安安静静把事情做好。要不是有点社恐，估计早就跟咱们混熟了……”

　　“而且平时沈叙白那家伙护得紧，咱们根本没有机会靠近，说说话也好啊。”

　　“就是，不就是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吗？难道因为我们部门只有大老爷们才羡慕吗？根本！没有！”

　　“……”怪不得你们被沈叙白提防，活该。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恰好能被工位上的沈叙白听见。他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手指捏紧筷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他当然知道阮鱼的能力。她的逻辑思维缜密，学习能力强，对用户心理有天然的敏感度，很多时候一点就透，甚至能提出让他都眼前一亮的角度。

　　她就像一块璞玉，稍加打磨，便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这些本就属于阮鱼自身的光芒。这光芒并非因他而存在，而是她自身就拥有的价值。

　　阮鱼很厉害，甚至比他更胜一筹。社恐只是大众眼里小小的缺点，在沈叙白看来都可以不算是缺点。

　　简直就是完美的人。她能力强，又对生活持有热爱，虽然不爱讲话，但对每一个来交流的人露出真诚笑容。

　　阮鱼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超有魅力的。

　　复杂情绪悄然漫上心头，他骄傲于璞玉被人发现，悲伤于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她了。

　　阮鱼优秀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沈叙白内心迎来了浓浓的不安和自卑。

　　沈叙白配不上阮鱼，他的心里出现了不止一遍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如同洪水淹没身体，整个人止不住发冷，连带着口中的饭菜都失去了味道。

　　他看到阮鱼未来光芒万丈的样子，而自己，或许只是道路上一位短暂的同路人，甚至可能很快被超越、遗忘。

　　想到这里，沈叙白舌头止不住地发苦，他的生活如果少了阮鱼，将会失去唯一的热意。

　　一句话评价：沈叙白在对阮鱼的感情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他想起夏川的话：“在她眼里，你本身就很有趣”。可是，比起阮鱼逐渐显露的工作能力，他的“有趣”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一些比她早点知道的经历和知识。这些优势，在她飞速的成长面前，能维持多久？

　　他甚至悲观地想，阮鱼的社恐，或许只是暂时的。一旦她在这个环境里彻底放松下来，凭借她的能力和温和的性格，很快就能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到那时，她还需要他这个前辈吗？还需要他顺路的陪伴和费尽脑汁的甜品回礼吗？

　　她的世界会越来越大，而他的“有趣”，在更广阔的天地和更优秀的人群对比下，是否会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认知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泛着刺痛。他原本因为周末那点鼓起勇气而燃起的小火苗，现在变得滋滋作响，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下午，阮鱼将修改好的文件提交给他审核。沈叙白点开，内容一如既往的严谨清晰，甚至在某些注释里，还能看到她独有的理解方式。

　　他沉默地看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良久。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指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细节，附上一个鼓励的表情，至少补上一句“做得不错”。

　　但沈叙白最终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复了一句：

　　【已阅，逻辑无误，可提交。】

　　没有多余的夸奖，没有像之前那样指出可以优化的小细节。沈叙白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回了工作交流的保护壳里。

　　他不愿踏出一步了，沈叙白觉得自己该抽离出阮鱼的世界了。

　　虽然这个念头一起，心脏就传来清晰的刺痛，但是理性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趁一切还来得及，趁自己还没完全沉溺。

　　阮鱼看着那条简洁的回复，与之前完全不同，她心里咯噔一下，开始胡思乱想。

　　是她提交的文件有问题吗？还是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开始疏远了？

　　难道是……性单恋？得到了些许回应就开始退缩？如果是真的是性单恋，她需要重新考虑回应感情这个事。

　　她偷偷看向沈叙白，他正盯着屏幕，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看不出什么情绪。

　　阮鱼的指尖在键盘上排坏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跟他发一条信息：

　　一条鱼：【沈前辈，一起吃午饭吗？】

　　她紧紧盯着对话框，心脏狂跳。

　　几秒钟，他回复了。

　　沈叙白：【不好意思，我带饭了。】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阮鱼的心一下子就落在了冰水里，拔凉拔凉的。明明自己才刚刚察觉到心意，正打算惴惴不安地摸索前行，对方却已经迅速后退，划清了界限。

　　那之前对她的不一样算什么？那些耐心的指导，那些顺路的陪伴，那些甜品回礼，难道是她一个人的错觉，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吗？

　　这条拒绝吃饭的回复拉起了两人保持距离的帷幕。

　　阮鱼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叙白态度的剧烈变化，那颗刚刚为他敞开一条缝隙的心，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雀跃的心情规划第二天要给他带什么小吃，甚至开始刻意避免携带任何可能引发交流的食物。

　　早上来到工位，她只是低着头，轻声说一句“前辈早”，便迅速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连目光都尽量避免与他交汇。

　　连一秒钟她都嫌多，仿佛对面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叙白将她的退缩尽收眼底，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造成的，是他先划清了界限。可理性一遍遍告诫他，这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趁她还没有完全依赖他，趁自己还没有陷得更深。

　　现在刹车，或许还能保留一些体面，未来还能做回普通的同事。

　　于是，沈叙白也变得更加沉默。午休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偶尔看向她的方向，或是借着讨论工作的名义，进行一两句超出工作范畴的交流。

　　他只是戴着耳机，盯着屏幕，或者翻阅那本永远也看不完的专业书籍，将自己隔绝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

　　那些曾经充斥着美食香气和笨拙关心的互动，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阮鱼带来的点心孤零零地放在她自己的桌上，沈叙白带回的甜品也失去了分享的对象，安静地躺在抽屉深处，直到变质被扔掉。

　　沈叙白看着垃圾桶里的甜品，或许他有一天也会像这个甜品烂掉，丢弃在一间没有人的屋子，直到邻居发现。

　　工位上，小黄鸭和兔子玩偶依旧并排坐着，但它们的主人之间的关系却在逐渐凝固。

　　周围的同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

　　有热心肠的同事试图活跃气氛，开玩笑地问：“沈老师，今天没和小阮分享什么好吃的呀？”

　　沈叙白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低垂，淡淡回应：“最近在控制饮食。”

　　同事觉得沈叙白对阮鱼有点冷淡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不要吵架，同事之间要和和睦睦的。”

　　沈叙白抿了一下嘴唇，感觉到舌尖的苦涩，“我们……没有吵架。”

　　只是他在单方面地推开她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我看你们不说话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有什么隔阂要当面说清楚哦。”同事拍了拍沈叙白的肩膀潇洒离去。

　　与此同时，听见这话的阮鱼把头埋得更低，假装专注地盯着屏幕，心里不禁冒着酸泡泡。

　　他们连话都不讲几句，怎么会吵架呢？这可比吵架更加令人难受。

　　现在的他们像两艘在夜色中航行的船，曾经短暂地靠近，看到了对方船上的灯火，却因为害怕触碰后的未知风险，又不约而同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各自的航线驶去。

　　然而，刻意保持的距离，只会让各自的心中悸动更加明显。情感一旦萌芽，就如潮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汹涌翻滚。

　　阮鱼会发现，当她在工作中遇到难题，下意识想要求助时，第一个浮现脑海的，依旧是要不要去问问沈叙白。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她会迅速掐灭这个念头，转而自己去查阅资料，花费更多时间摸索，过程磕绊许多，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她会忍不住想，如果是他，会怎么解决？他会用他那种认真的嗓音如何分析？

　　想完便是更深一层的失落。

　　沈叙白则会在她在工作问题上微微蹙眉时，指尖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出一串无意义的字符。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起身走过去，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为她解惑，想看到她恍然大悟的眼睛。

　　但他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那份冲动与关心死死压在心底，任由这份感情灼烧着自己是五脏六腑。

　　这种不禁沉沦又被自己强制抽离的过程，两人在几天内一遍遍上演，沉重的疲惫要压垮他们的心神。

　　周五下午，部门有个需要协作完成的数据分析。主管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俩分到了一组，因为他们上次合作得很好。

　　“阮鱼，这部分数据筛选和初步分析你来负责，沈叙白你做核心算法验证和报告整合，没问题吧？”主管交代道。

　　两人几乎是同时点头，应了一声“好”，声音都有些干涩。

　　这是四天来，他们第一次需要进行正式的工作交流，无法避免。

　　阮鱼抱着笔记本，挪到沈叙白旁边的空位坐下，身体有些僵硬，刻意保持着半个手臂的距离。沈叙白感受到她的靠近，敲击键盘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前辈，这是初步筛选后的数据样本，”阮鱼将屏幕转向他，声音细微，“你看这个是否需要再细化？”

　　沈叙白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屏幕上，对方发丝随动作垂落，几乎要碰触到他的指尖，让他有瞬间的晃神。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用尽可能平稳客观的语气指出几个可以优化的数据字段。

　　“这里，分类标准可以再统一。还有这个异常值，需要确认是录入错误还是特殊情况。”

　　“好的，我明白了。”阮鱼记下要点，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努力忽略因为他靠近而加速的心跳。

　　整个讨论过程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们完美地扮演着“资深前辈”和“优秀新人”的角色，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问题。

　　效率很高，却也冷漠得惊人。

　　当最后一个数据验证通过，报告最终生成完毕时，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橘红与瑰紫，晚霞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整个办公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

　　周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更衬得这一方天地格外寂静。

　　他们并排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还闪烁着刚刚完成的报告界面，霞光抚摸每一处角落，他们身上，以及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一起的小黄鸭和兔子玩偶。

　　几天来刻意维持的距离，在这片静谧的包裹下，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那些被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缝隙，汹涌着，悄悄探出头来，再也无法忽视。

　　阮鱼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又偷偷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沈叙白。他的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柔和了许多，但紧抿的唇线依旧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这几天，她很难过，也很困惑。她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疏远，不喜欢猜来猜去，不喜欢这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

　　很累，她的心被消耗得很严重，刚刚萌芽的感情在冰与火倍受煎熬。

　　阮鱼想，不应该这样继续下去了，应该要说清楚！如果真的不能一起共事，如果他的疏远是因为厌恶她的靠近，那她就换一份工作。离他远远的，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前辈……”

　　沈叙白闻声转过头，看向她。

　　霞光落进她清澈的眼睛里，像洒了一把碎星。他看到她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神色。

　　“我们……”阮鱼顿了顿，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我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是该聊一聊？”

　　她问出来了。这个盘旋在她心头好几天的疑问。

　　沈叙白身体猛地僵了一下。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困惑和眼底的委屈，所有那些关于“为她好”、“长痛不如短痛”的理性说辞，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无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继续伪装下去，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这种冷处理对彼此都好。

　　他做不到，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他的逃避，他的退缩，反而让两人都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也投向窗外那片燃烧的天空。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沙哑：

　　“明天……”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这个决定对不对，“明天周六，你有空吗？”

　　阮鱼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发过来这突兀的转折。

　　沈叙白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闪躲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只有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如果你有空，我们就去公园走走吧。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公园。”他补充道。

　　阮鱼的心里不禁泛起波澜，酸涩和希望交织在一起。

　　选择去他们初遇的公园。这不仅仅是一个邀约，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想要回到原点重新审视的姿态。

　　他愿意面对了，是吗？

　　阮鱼看着他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眼睛，这几天来的阴霾和委屈，仿佛被他的话语悄悄带走了。

　　虽然心依旧悬着，但至少，看到了沟通的曙光。

　　她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

　　“好。”

　　她答应了。

　　沈叙白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眼底深处，那几乎快要熄灭的小火苗，终于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