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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妆 ...

  •     晨曦微露,尚衣监的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将大红的嫁衣铺陈在殿中。

      李元卿端坐在镜前,任由宫女们摆布。珠钗环佩嵌入发间,眉眼描摹得柔顺,唇瓣点染得娇艳,将她雕琢成公主大婚该有的模样。

      她看着嫁衣上鸾凤和鸣的图案,却没有新嫁娘的欢欣,一心思虑皇帝的意图。

      昭国承平百年,秦家四代镇守西北,先祖更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有功之臣,以战功封柱国,累世承袭。虽族中子弟人口渐稀,戍边壁垒却从未松动,都道秦家忠君之心昭如明月。

      永宁公秦峰,任西北总兵官,统辖延兴和新陵二路军务,镇边二十余年,军中威望无人能及。长子秦璋,更是骁勇不逊其父,任东路参将,年纪轻轻封了上轻车都尉。

      可皇兄偏一纸婚约,把她许给次子秦瑞,一个在太仆寺管马政,没爵位没实权的闲散人。真是把对她的牵制做到了极致,可是面上又许给她这么好的将门姻缘,无可指摘。

      “殿下,皇上御赐的九凤衔珠步摇取来了。”

      宫女们敛衽退下,寝殿内只剩下她的贴身宫女听雨,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心腹。听雨上前,小心地将步摇插入她高绾的发髻,压得李元卿微微蹙了蹙眉。

      “都安排好了?”

      “公主放心,人已经混入了送嫁队伍和秦府的仆役中。皇上赐的几位得力嬷嬷,也自有办法让她们看到该看的,听到该听的。”

      李元卿满意回头,握了握听雨的手。

      “皇兄将这秦瑞塞给我,无非是想用这桩婚事拴住我,顺便打压秦家。委屈了你,要随我入那龙潭虎穴。”

      听雨摇头,眼神坚定:“公主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奴婢近日打听到,驸马爷现在身姿清隽,相貌极佳,和小时候不大像了。京中都赞他,远远望去,分不清是男儿郎还是美娇娘。”

      李元卿摇头,她现下也听不进什么安慰。

      “而且驸马他一向脾气温顺,待人也谦和的。”

      殿外,礼乐声隐隐传来,那是迎亲的仪仗到了。

      吉时已到。

      沉重的宫门次第打开,送亲的队伍蜿蜒如红色长龙。李元卿顶着繁重的头冠,披着曳地的嫁衣,一步步走出她生活了十数年的长乐宫。

      她目不斜视,仪态端庄,心里却掠过几丝怅惘。少女怀春的期待早就成了深宫的边角料,这场婚事里没有半分心意,只有制衡与算计。

      凤舆微微晃动,走到宫外时,她悄悄掀开帘幔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两旁是跪伏的百姓,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在队伍的最前方,看到了那个骑在高头白马上的身影。

      那就是秦瑞,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他穿着同样繁复的大红吉服,背影确实有些清瘦,手握缰绳的姿态也太过拘谨。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稳稳停在秦府外。

      外面人声鼎沸,礼官高唱着,她听不真切。轿帘被轻轻拨开,天光涌入,她看到那只伸到面前的手。

      修长、白皙且格外秀气,指节匀称,若非有执笔留下的薄茧,这几乎是一双属于闺阁女子的手。

      李元卿迟疑了一瞬,才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微凉,触感细腻,收拢的力道也很轻柔,像是怕唐突了她,将她小心翼翼地牵出了凤舆。

      那一瞬间,所有的乐声、喧嚣都像潮水般退去。

      直到礼官高喊:“夫妻对拜——”

      李元卿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去。在低头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对面的人也同时躬身,两人没有任何触碰。一股极淡的、清雅的墨香,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鼻尖,与他这身武官吉服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心,微微一动。不是悸动,而是困惑。这位驸马,似乎与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礼成。她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帐幔低垂,四周静得能听到呼吸声,以及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她端坐在床沿,龙凤盖头遮蔽了所有视线。方才那困惑盘旋不去。这个看似无害、甚至有些孱弱的驸马,究竟是皇兄的一步闲棋,还是隐藏得更深?

      这嫁衣,这头冠,总让她觉得太沉。

      ————

      与此同时,御书房的气氛与宫外的喜庆截然不同。

      烛火跳了跳,将御案上军情的折子映得发亮。李景曜的目光扫过“延兴省兵饷请奏”几个字,抬眼看向立在阶下的太傅周谨。

      “太傅,永宁公的折子,你怎么看?”

      周谨躬身:“秦峰要粮要甲,是为防北漠秋汛,情理之中。只是秦家本就在西北大权独握,如今秦璋又在东路立了功,军中声望日隆,臣怕……”

      “怕尾大不掉?”皇帝将奏折掷在案上,“所以朕才安排元卿嫁给次子,让秦家有掣肘即可。若把公主嫁给长子,往后秦家和外戚势力拧成一股,朕拿什么压?”

      “陛下妙计,既全了秦家的荣宠,又扼住了要害,一举两得。”

      皇帝抬手让他起身,目光落回奏折上,声音轻得似被烛火吞了去:“秦家忠了百年,朕要让他们继续忠下去。给朕看住了西北,朕才看的住朝局。”

      周太傅走后,皇后才从暖阁来,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陛下,歇息片刻吧。元卿妹妹今日出阁,总算了却您一桩心事。”

      李景曜没有抬头,声音听不出情绪:“心事?朕看她,未必领情。”

      皇后温声道:“妹妹年纪小,性子是倔强了些,但终究是女儿家。成了家,有了驸马陪伴,心思就沉静下来了。听闻驸马性情温和,模样也好,与妹妹很般配。”

      “般配?”李景曜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朕需要的,从来不是般配。”

      “一个没有根基、空有虚名、完全被朕掌控的驸马,才是最好的。元卿那么聪明,她会明白朕的好意。”

      皇后心头一凛,垂下眼帘:“陛下深谋远虑。只是毕竟是妹妹的大婚之日……”

      “正因是大婚之日,才更要让她看清现实。”李景曜打断她,“安分地做她的公主,若是她还……”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间红烛摇曳的新房。

      他的妹妹,此刻在想什么?那个他亲手挑选的、温顺无害的棋子,是否真的能牢牢拴住这匹不安分的烈马?

      ————

      李元卿正有困意,就被一缕秋日凉气惊醒。

      是秦瑞回来了,他似乎步伐很轻,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迟疑。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杯盏拿起又放下的细微碰撞声,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终于,那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一股极清冽的墨香靠近,混合着皂角香味。

      李元卿也不□□露出一点新嫁娘的紧张,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

      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郑重地挑起了龙凤盖头。

      视野骤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烛火,以及烛光映照下,一张过分昳丽的脸庞。

      李元卿怔住了,凤眸微微睁大,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艳。

      她自幼长在宫廷,自然见过俊美的世家子弟,可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肌肤白皙,长眉秀雅,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绯。一双杏眼尤其出彩,瞳仁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清透温润的浅褐色,此刻因紧张而微微闪烁,像是林间受惊的小鹿。

      这……这当真是一位将门之后?坊间传闻他相貌绝殊,竟无半分夸张。这张脸,带着几分英气,又美的近乎失实。

      而就在李元卿惊艳的同时,手持玉如意的秦瑞,也彻底僵在了原地。

      喜帕下的容颜,比记忆中更为明艳夺目。柳眉凤目,琼鼻朱唇,是无可挑剔的天之骄女。不知是红烛映衬,还是带着初见的羞涩,饱满的脸颊透出几分红润。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

      见她愣神,李元卿灿然一笑,眼波流转。

      秦瑞的心猛地一跳,记忆如石子落入湖心,骤然荡开涟漪。

      那是好多年前,她第一次以秦家子弟的身份入尚书房侍读。

      彼时她还是个半大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锦袍,束着紧绷绷的发冠,浑身不自在。可偏偏,那位备受先帝宠爱、性情骄纵的昭华公主注意到了她。

      “你是哪家的?以前没见过。”小公主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公主,家父是永宁公……”

      “永宁公家的?”小公主绕着她走了一圈,挑剔的目光在她过于清秀的脸上和单薄的身板上扫过,然后笑得欢快,“秦将军在西北可是威风凛凛,怎么到了你这里,倒像个只会念书的娇气包?莫不是冒充的吧?”

      那时的她,又羞又窘,脸上火辣辣的。可公主那鲜活的模样,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又烙印在了她的记忆里。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骄纵的小公主,如今已出落得风华绝代,成了她的“妻子”。

      那份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复杂情绪,此刻也悄然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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