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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一章 滂沛之季 ...

  •   夜空如布丁。
      晚星如亮片。

      先坐缆车,步行,木鸟……去晨旭塔楼。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寥湛五味杂陈。

      但她该习惯的。

      祷歌的地点在楼顶。

      这里有许多浮石。

      天空比地面上看到的更加洁净。

      繁星如沙尘。

      寥湛想象的西尔芙祷歌,荒野里一群头戴蓝色兜帽、穿长裙的人,举着树枝和烛台,唱一些不知所云的句子。

      然而这帮人跳舞。

      跳得还很欢快。

      头戴花环,花环上有彩纱。
      裙摆也是彩色的。

      他们身形优雅,衣着不暴露。
      但动作一点也不含蓄。

      观众就坐在浮石上。

      星辰之下,塔楼之上,浮石之间。

      浮石是天地之间的一群沙尘。

      寥湛感到惬意。

      抬头看星星,低头看人世。
      稍微低头,看到舞蹈的人群。

      有奏乐声。

      似乎是易梦哨笛。

      清越又古朴的声调。

      还有白鸦鼓。

      寥湛看着这群人,心想,他们和云途来自一个民族。
      这也太可笑了……
      她傻兮兮的朋友,和这些风姿焕发、神灵隽逸的人们。
      是一个族群的。

      但她或许应该放弃记住人们的民族。

      因为,族群和族群之间的差别或许不像她习惯的那么分明。

      易梦哨笛的声音被称为空气与星辰之声。

      白鸦鼓的鼓声如沧浪潮鸣。

      寥湛听不懂西尔芙族的语言。

      但仔细听,就发现这些人唱的是通用语。

      是啊……一切早已不同往昔。

      她在黑烬滩,在书本上学到的那个静态的世界。
      漫天神佛又遍地永恒的世界。

      不同于她走出黑烬滩体会到的这个世界。

      这个既有温情又有残酷、既有竞争又有同盟、既有倾轧又有庇护的世界。

      像现在这样,也不坏。

      所以,“今非昔比”也不一定是坏事。

      寥湛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坐直身体。

      夜幕星辰仿佛同时对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是:
      “你再好好想想淞凝对你说的话。”

      好好想一想。
      放掉自卑,抛下自怜,解除戒备。
      客观地、冷静地想一想淞凝最后说的那句话。

      “现在真是不同往日了。所谓荣耀和成功都只是一时的表面光鲜。”
      “你的这份工作有够辛苦的。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多多保重吧。”

      这难道不是同情吗?

      甚至……甚至不是同情。
      是共情。

      或许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
      淞凝一直过着光鲜的生活,并嘲讽寥湛过去拥有的只是肤浅的、短暂的光线。

      或许淞凝也经历了许多波荡。
      淞凝只是在反思——昔日黑烬滩的一切都只是表面光鲜。

      而“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或许意味着淞凝也承受着辛苦。
      至少,承受过辛苦。
      否则,她不会说,“都是这么过来的”。

      至于“多多保重”,既是怜悯,也是关切。

      为什么当时的寥湛会从这些善意的语句里解读出挖苦和嘲讽?

      难道因为寥湛只想听挖苦和嘲讽吗?

      为什么寥湛只想听挖苦和嘲讽?

      因为,这样可以证明她是正确的,无辜的。

      为什么听别人挖苦和嘲讽她可以证明她是正确的、无辜的?

      因为她讨厌对方,想要攻击对方,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所以,只好找理由,让自己可以更加正当地在心里讨厌和攻击对方。

      为什么她讨厌淞凝、想要攻击淞凝?

      因为淞凝衣冠整洁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来度假的。
      显得她灰头土脸、疲惫可怜。

      为什么淞凝的整洁优雅和悠闲会显得她沧桑又可怜?

      因为,淞凝的整洁和优雅提醒了她:你现在的状态很可怜。

      那么,让寥湛这样陷入这样可怜境地的人是淞凝吗?

      不是。
      是寥湛自己。

      是寥湛选择提前结束休假开始工作。

      也是寥湛一时偷懒,不愿打扮自己。

      所以,寥湛没有理由怨恨在休假、精心打扮了的淞凝。
      又不敢直视自己的问题、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结果。

      所以,寥湛只好从淞凝的善意语言里解读出嘲讽和挖苦,让自己有理由面对自己。

      让自己不后悔结束休假、放弃打扮……

      可是,更好的选择分明是:
      该休假的时候就尽情休息。
      尽可能最大化地利用已有的条件去享受、娱乐、度假。
      不论去哪里,只要还向往着美丽的外貌,就认真打扮自己。

      可是,寥湛没有力气做这些事。

      为什么没有力气?

      因为一停下来,不再工作,就会异常痛苦。

      每天连正常地活着都已经很困难了。
      更别说打扮自己了。

      那么,为什么一停止工作就觉得痛苦?

      因为,只有工作可以让自己忘记痛苦……

      什么痛苦?

      少年时被责骂的痛苦,考试失误的痛苦。
      没能凝聚起家族、帮助家族产业传承下去的痛苦。
      失去一切财富、亲人、名誉的痛苦……

      但是,这一切真的有这么痛吗?

      不再背负家族的荣耀和家人的期望,反而给了她自由呼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轻盈生活。

      至于责骂,失误,都早已成为过去……

      所以,这不正常。

      到现在还在为这些事情而痛到这个地步。
      这不正常。

      不正常,但很正当。
      然而寥湛不想继续这样。

      因为,她现在拥有一衣橱漂亮衣服、一桌子丰盈手串、一箱子冰块砖头、两个美丽的卧室、一群善良可爱的朋友。

      她想要好好活下去,充分享受这一切的生命的美意。

      她想要找回童年的自己,坐拥自己真正渴望的事物,幸福地活下去……

      第一次,她直视这个事实:

      ——我有恒感症,不仅是因为我总感冒、工作又太忙碌。
      ——也因为我的心里太痛了。
      ——陈年的腐朽的疼痛。

      为了在这疼痛之下顺利存活。
      她的身体自行抛弃了感受温度和物理疼痛的能力。

      寥湛想要结束这个局面。

      因此,寥湛又去竖琴镇看医生。

      这一次,她对医生坦白了自己昔日的经历和真实的想法。

      出身,童年,家族,家人,玩伴。
      童年时的贪玩与责罚,少年时的野心和自我束缚,成年后的崩塌与失意。

      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恋爱过程。

      最后,是患病的经过。

      以及她与淞凝重逢的这场经历。

      她以为自己会讲很久。或许,一整个下午。或许,一整天。

      在开始前,她对医生说,“我可能要告诉你很多很多事情了。或许要用去你一整天的时间。我们是否应该另外安排一个时间?”

      但医生说,“我相信你会很迅速、很详细地把它们说完的。现在开始吧。”

      确实,她讲得很快。

      就好像这些叙述和倾诉已经在她心里徘徊了太久,早就自行碰撞、粘合、粉碎、粘赘,成为有条理的语句。

      她讲述时,情绪相当平静。

      冷静得就像在高空看到自己被开肠破肚。

      结束讲述时,她的心跳却像夏季的雨点。
      双手颤抖。

      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就像感受寒冷的能力又回来了一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医生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又开始刷刷地写叶子纸。
      “这对接下来的治疗很有用。我在你的身心之中发现了许许多多个扭结和被封锁的深池。虽然,用按摩、梳理和热敷也能慢慢地解决问题,但是,听你讲出来,这个过程会变得比以前快捷许多。”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寥湛心如死灰地问。

      “当然是继续治疗啦。”

      医生像往常一样来到寥湛身边。

      又是熟悉的、温暖的白色迷雾。

      光雾缓缓流淌,既温柔又明亮。
      一种近乎圣洁的暖意。

      光雾如同轻柔的绸缎将寥湛包裹起来。

      寥湛闭上眼,感到那光芒似乎穿透皮肤,渗入四肢百骸。

      甚至照进她刚刚倾吐出的、阴暗积郁的角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感弥漫开来。

      片刻后,光雾散去。

      随后,又是热敷。

      细细碎碎的线条似乎又从脖颈里被取出来。

      依然是浑身疼痛……

      没有减轻,也没有加重。

      但寥湛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

      医生回到桌边,写药方。

      “按时吃药。”
      他语气平常地叮嘱,
      “不过,这次需要过三天就来再见我。不必等一周啦。”

      寥湛走出诊室。

      “三天后我还得来一趟。而不是一星期后。”
      她对朋友们说。
      “你们有事的话就不要来啦。”

      “我还会来的。”风明立刻回答。

      “我也来,”
      伯尔林茜接话。
      “而且会把安特洛也带来。”

      寥湛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很温和。

      但寥湛似乎从里面读出了点什么。

      三天后的那次诊疗,是不是和往日的不太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寥湛过得异常平静。

      按时服药。

      她仍去雪松空间照料树苗,但不再逼迫自己超额完成任务。

      午后,她坐在休息室那把最旧的软椅里,看亚德莱特玩花藤牌。
      或者只是看着窗外流云,什么也不想。

      第三天清晨她醒来,发现窗外正下着细雨。

      她静静看着天空。

      雨丝将天空染成灰蓝的水彩。

      她穿上那件雾蓝色的连衣裙,将悠泊给的冰块宝石放进口袋。

      出门前,对着镜子仔细梳顺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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