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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清醒的创痛—3. ...

  •   距离毕业典礼还有三个月。首尔的冬天吝啬的施舍着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那家隐蔽在老巷子里的穿孔店,几乎成了我这一年来的另一个隐秘据点。茉莉花早就谢了,窗玻璃上凝结着薄薄的冰霜。推开店门,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见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了。

      “今天打哪里?”他例行公事地问,手中擦拭着工具。我对着墙上那面有些许划痕的海报,指尖轻轻拂过左耳耳廓上方一个预设好的位置。那里的完好,像是在等这一次新的穿刺。

      “这里,左耳耳廓,高位。”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为什么打?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也许因为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真实的活着,能暂时覆盖住心底那片更大的,无声的荒芜。又或许,只是想在身体上留下一些可见的标记,像刻度尺一样,丈量着没有他的,独自成长的岁月。

      “从遇见你那天起,我的眼睛就开始写情书”
      这句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话,猝不及防的闯入脑海。是啊,写过无数封,用眼神,用沉默,用每一次心跳写的情书,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它们就这样堆积在心底,沉甸甸的。

      冰冷的酒精棉擦拭着耳廓,带来一阵颤栗。我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老板定位的指尖和金属穿刺针的冰冷触感。

      打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想起了第一个耳洞,是和他一起在中国打的。那时,他站在我身边,递过来他的手,说“疼就抓住我”。那时,耳垂上小小的刺痛,也因为他在身边,都变成了一种带着甜味的紧张。他挑选的绿色耳钉,说“跟你很搭”。那时,连疼痛都是温暖的。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离开我的这一年,每当思念泛滥成灾,每当在深夜被孤独吞噬,或者又一次在新闻上看到他的身影却与我无关时,我就会来到这里。右耳骨上那个,是在得知他世界巡演启程,却没有只言片语给我时打的;左耳那两个耳洞,是在我手术康复后,咬着牙重新学习走路那晚上偷偷去穿的……

      每一个银色的钉子,都是一次无声的呐喊,一次疼痛的纪念,一封用身体携刻的,未寄出的情书。

      针刺入软骨的瞬间,尖锐的疼痛猛地袭来,让我瞬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心中浮现的,却是曾经在夜晚的汉江边,他自然的牵起我手的温度。现在,看着路过的情侣都牵着手,我只能紧紧握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是他的照片,指尖划过屏幕,仿佛能穿越时空,触碰到他真实的指尖。而我一直都清楚,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比穿刺的疼痛更让人难堪。

      后来我开始学着靠尼古丁来转移,但疼痛过后,是持续的,闷闷的胀痛。像无数次,我试图点燃某种希望,却被现实的泪水浸湿,怎么也点不着的,不是烟,是我的心。那颗曾为他热烈跳动的心,但似乎在漫长的等待和不确定中,受了潮,再也难以燃起明亮的火焰。

      老板熟练的换上耳钉,银色的金属在镜子里反射着冷光。一共十个了,耳朵上密密麻麻的银色钉子,像一小片沉默的星辰,记录着所有无法言说的夜晚和白天。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带着越来越多耳钉,眼神似乎也越来越沉静的自己,一个问题再次浮现。毕业在即,我们之间横着漫长的空白和那道未曾愈合的伤口。如果再见,第一句该说什么?是客套地讨论首尔罕见的晴天,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他在每一个带着耳钉刺痛的深夜,那句盘旋在心底最深处,从未改变的——“我想你了”?

      我不知道。

      付了钱,推开店门,冷风瞬间包裹了我。左耳的坠痛感又开始似有若无了,分不清是金属的压迫,还是它聆听了太多心跳的絮语。而新打的耳洞在低温下存在感更强,一下下地跳动着,提醒着我刚刚又完成了一次与过去,与疼痛,与自己的对话。我裹紧大衣,走进冬日稀薄的阳光里。

      终于,冬日的寒气渐渐被温暖的春风吹散,首尔大学的樱花迎来了又一个花季,也迎来了我的毕业季。耳朵上的耳洞已经愈合,成了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微凸的银色小点,混杂在其他九个之间,像极了散落的星子。它们不常被看见,但每当发丝拂过,或是我无意间触碰,那细微的触感便会提醒我它们的存在,以及它们所承载的那些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日夜。

      毕业设计、论文答辩、投递简历……生活被具体而繁琐的事务填满,像一层厚厚的缓冲材料,试图包裹那颗依旧敏感的心。我尽量避免去触碰与“他”相关的任何信息,将那本厚厚的、记录着过往的日记本锁在了箱子的最底层。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和耳钉也早已因为车祸,出现断裂而取下,被我收好,如同封存一个过于华丽而易碎的梦。偶尔,在深夜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依偎着的情侣,或是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与他相似的雪松香水味,心口还是会泛起一阵熟悉的、细密的酸胀。

      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将思念转化为指尖敲击键盘的力量,习惯在疼痛来袭时,不是去穿孔店,而是戴上耳机,让音乐淹没所有杂音。我以为我正在慢慢痊愈,正在学着成为一个不需要“权志龙”这个名字也能完整独立的“刘悠?”。

      直到那天,我为了准备毕业典礼,整理旧物。一个不小心,碰落了书架顶层的盒子,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其中,就有那本我刻意遗忘的、他留下的蓝色皮质笔记本。它静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中间,封皮依旧深邃。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蹲下身,将它拾起。灰尘在阳光中飞舞,我仿佛能闻到属于他的、带着雪松和淡淡烟草的气息,跨越时空,再次萦绕鼻尖。

      我没有翻开。只是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柔软的皮质封面。里面那些滚烫的句子、那些痛苦的忏悔、那些深情的乐谱,我都记得。它们曾让我泪流满面,也曾给过我虚妄的希望。但现在,它们更像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去爱、也遍体鳞伤的自己。

      “路过的情侣都牵着手,我握着手机是不是也在和你十指相扣。”
      曾经,这种想象是慰藉,也是折磨。而现在,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下意识地去握紧手机了。时间,或许真的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什么。我将笔记本重新放回盒子,盖上,推回床底。不是决绝的抛弃,而是一种郑重的安放。如同博物馆将珍贵的文物入库,它代表了一段无法复制、无法重来的历史,值得珍藏,但不必日日陈列在心间。

      毕业典礼的前一晚,我最后一次去了那家穿孔店。老板见到我,有些意外。

      “今天不打耳洞。”我对他笑了笑,只是坐在老位置上,看着墙上那面熟悉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发利落地束起,眼神里少了些许迷茫,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平静,耳朵上的星芒静静闪烁。

      我在这里,用疼痛铭刻过思念,也在这里,学着与疼痛和解。

      曾经,我觉得自己的心像受潮的火柴,在黑暗里徒劳地划擦。但现在,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式。不是依靠外部的火源去强行点燃,而是等待内心的湿气慢慢被时光和自我的成长烘干。也许它不会再燃起熊熊烈火,但或许,可以发出一种更恒久、更温暖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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