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再见》纾桐

2、惊蛰

　　九月的阳光，毒辣得毫不留情，炙烤着杏城一中的操场。
　　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晒焦的气味。祁朔站在迷彩服的队列里，神情恍惚，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的痛感，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他回来了，回到了高一开学军训的最后一天，就是军训汇演这天。
　　“朔，还撑得住吗？脸白得跟鬼似的。”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祁朔猛地转头，看到了萧然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现俊朗的脸。
　　是他，从小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发小，也是未来会在商场上并肩作战的伙伴。此刻，萧然正叼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站着军姿，眼神里却透着对好友状态的精准把握。
　　重生的巨大冲击，因为这张熟悉面孔的出现，而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落点。
　　“没事。”祁朔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句，目光却已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树荫下的纤细身影——许祝婧。她正和几个女生一起分发姜汤，阳光在她身上跳跃，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绯红。
　　心脏骤然缩紧。前世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她会晕倒。
　　“真没事？你看什么呢那么出神？”萧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了许祝婧身上，眉头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哦——怪不得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在看那个女生啊。眼光不错，许祝婧，听说父母是设计师，气质是真好……”
　　“少废话。”祁朔低声打断他，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和紧绷。他必须抑制住内心汹涌的思念与恐慌，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萧然熟知他的脾气，见状立刻收了玩笑神色，仔细看了看祁朔的脸色，又瞥了一眼许祝婧，低声道：“你不对劲。她也不对劲，脸那么红，别是中暑了。”
　　就在这时，树荫下传来女生的低呼。许祝婧的身影晃了晃，软软地向下倒去。
　　祁朔猛地跨出队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瞬间盖过了操场上所有的嘈杂。
　　萧然在他身后愕然地张了张嘴，随即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无声地吹了个口哨。
　　祁朔无暇他顾，几步冲到树荫下。许祝婧正被一个神情焦急的女生扶着，是温涵。
　　“许祝婧？”他轻声唤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许祝婧微微睁开眼，脸颊因中暑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像只受惊的小鹿。
　　祁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一刻的许祝婧，还没有后来那种游刃有余的优雅，只是个会害羞、会慌乱的小姑娘。
　　“我...我没事......”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又向后栽去。
　　“我来。”祁朔蹲下身，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谢谢……谢谢你啊同学！”温涵连忙道谢。
　　祁朔抿紧唇，背着她，迈开长腿快步走向医务室。阳光炙烤，他却觉得这条路上吹过的风都是冰冷的。
　　“需要搭把手吗？”萧然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语气恢复了正经，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支持。
　　祁朔没有回头，只是背脊挺得更直。他感受着背后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重量，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属于阳光的气息。
　　”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这一次，主动权的更迭，悄无声息，却已彻底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树影摇曳，蝉鸣聒噪，仿佛在为他这孤注一掷的、逆向时间的奔赴而轰鸣。
　　……
　　“轻度中暑，需要休息。”校医说着，取来冰袋敷在许祝婧额头上。
　　祁朔站在床尾，看着冰袋接触她皮肤的瞬间，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你去买瓶电解质水吧。”校医对一旁萧然说。
　　萧然会意地点头，离开前轻轻拍了拍祁朔的肩膀。
　　医务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祁朔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他想靠近，又怕惊扰；想离开，却挪不动脚步。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干裂，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起棉签蘸水，想要润湿她的唇瓣。
　　就在棉签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许祝婧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祁朔的手僵在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看见她清澈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慌乱的模样。
　　“你……”许祝婧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你中暑晕倒了。”祁朔迅速收回手，将棉签背到身后。
　　许祝婧眨了眨眼，似乎还在适应光线：“谢谢……”
　　“不用谢我。”祁朔后退一步，刻意拉开距离，“是老师让我送你来的。”
　　这个谎言让他心头刺痛，但他必须这么说。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校医走过来查看情况：“感觉好些了吗？再观察半小时就可以回去了。今天不要参加训练了。”
　　许祝婧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祁朔还攥在手里的棉签。
　　“那个……”她轻声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祁朔立即转身去倒水，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他小心地试了试水温，才将水杯递给她。
　　“谢谢。”许祝婧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碰，让祁朔整个人都僵住了。温热的、真实的触感，与记忆中冰冷的指尖形成残忍的对比。
　　“我叫许祝婧。”她轻声说，“高一（三）班。”
　　祁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祁朔。同班。”
　　窗外传来操场上训练的口号声，医务室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许祝婧小口喝着水，偶尔抬眼打量这个看似冷漠的人。
　　而祁朔始终垂着眼睑，不敢与她对视太久。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怕那些积压了两世的情绪会决堤而出。
　　“那个棉签……”许祝婧忽然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祁朔的手指微微收紧，将棉签攥得更紧：“哦……没什么。”
　　他的否认太过迅速，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许祝婧眨了眨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阳光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跳跃，映得她的皮肤近乎透明。
　　“我是不是耽误你训练了？”她放下水杯，语气里带着歉意。
　　“不重要。”祁朔淡淡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依然泛红的脸颊上。
　　就在这时，萧然拿着电解质水回来了：“喏，买来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医务室里微妙的气氛，笑着打圆场，“医生说再休息会儿就能回去了。”
　　许祝婧接过水，轻声对萧然道了谢。她的礼仪无可挑剔，但祁朔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既然有人照顾，我就先回去了。”祁朔突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疏离。他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他怕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等等。”许祝婧轻声叫住他，“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的眼神真诚而温暖，像春日里的阳光。祁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出医务室，午后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操场上传来整齐的口号声，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祁朔回头看了眼医务室的方向，隔着窗户，他能隐约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正靠在床头，小口喝着电解质水。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那些遗憾发生。
　　他会用他的方式，守护这个还活着的、会对他微笑的许祝婧。
　　哪怕要装作冷漠，哪怕要保持距离。
　　只要她还在，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