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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雀鸟与凤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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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朝局在苏容与的铁血手腕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反对的声音被迅速掐灭,剩下的要么是识时务的投诚者,要么是暂时蛰伏的观望派。
苏容与以监国之名,行帝王之实,政令畅通无阻。
阿芜依旧安分地待在静心苑,每日看书、抄经,或是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在秋风中日渐凋零的花木发呆。
通过铃铛,她零星地获取着外面的消息,像蜘蛛一样,耐心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信息网。
她明白,苏容与必然也知晓她这些小动作,但他默许了。这更像是一种纵容,一种对宠物的投喂,前提是,这只宠物不能试图挣脱锁链。
那日清晨,只见东方一片红紫色霞光。那雨便真的下了整整半日,下得人一身疲懒,因此阿芜很早便歇下了。
却当阿芜正准备歇下时,殿传来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她瞬间警醒,握紧了枕下的簪子。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
来人一身夜行衣,身姿矫健,脸上蒙着黑布。他停在离床榻数步之遥的地方,单膝跪地,压低声音:“属下影七,奉侯爷之命,前来接应小姐!”
阿芜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
父亲的人!
“影七?”阿芜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握着毒簪的手指却丝毫未松。殿内只余一盏昏黄的烛火,在带着湿气的夜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
“是。”黑衣人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属于暗夜的冷硬与忠诚,“侯爷得知京中剧变,忧心小姐安危,特命属下等潜入接应。宫中尚有我等内应,可助小姐脱身。”
父亲……平远侯洛擎,手握北境二十万边军,一直是皇室忌惮又倚仗的力量。老皇帝在时,尚能维持表面平衡,如今京城天翻地覆,父亲定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尤其是对她这个身陷漩涡中心的女儿。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阿芜心头,但旋即被更深的警惕压下。苏容与对宫禁的掌控如同铁桶,影七能潜入静心苑,是父亲势力深厚,还是……苏容与有意放水?那男人心思如海,难保这不是又一次试探。
“父亲……有何安排?”阿芜不动声色地问,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影七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侯爷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小姐离京,返回北境。只要小姐回到侯府,纵是苏容与,也休想轻易动您分毫。”影七语速极快,透着紧迫,“三日后子时,西华门换防有一刻钟的空隙,内应会接应,届时属下等在此等候。”
返回北境?回到平远侯的羽翼之下?这曾是任务失败、系统消失时,她脑海中闪过的退路之一。但如今……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被雨幕笼罩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
回去,意味着安全,也意味着放弃。放弃这刚刚染指、充满血腥与诱惑的权力棋局,放弃与苏容与那疯子对弈的机会,放弃她内心深处不甘蛰伏的野心。
她已经死过九十九次。
“告诉父亲,”阿芜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棱般的决绝,“他的心意,女儿心领。但现在,我还不能走。”
影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小姐!此地凶险异常,苏容与其人……”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阿芜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的弧度,“正因为知道,我才更不能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你回去禀告父亲,让他暂且按兵不动,稳住北境,切勿轻举妄动。我在宫中……自有分寸。”
“小姐!”影七语气急切。
“这是命令。”阿芜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平远侯嫡女与生俱来的威仪,“告诉父亲,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自会设法传递消息。现在,你们立刻撤离,确保行踪隐秘。”
影七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重重一叩首:“属下遵命!小姐……万望保重!”话音未落,身影已如鬼魅般向后滑去,融入殿角的阴影,瞬息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打窗棂的沙沙声。
阿芜松开握着毒簪的手,掌心微微汗湿。
拒绝平原侯的救援,是一场豪赌。她将自己彻底置于苏容与的虎口之下,赌的是苏容与那病态的“兴趣”,赌的是这盘棋局中,她能否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翌日,天色放晴。
阿芜难得好眠,却故意起得迟了些。
“拜见监国大人。”
苏容与果真亲自来了静心苑。
宫人刚为阿芜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他便无所顾忌地闯入寝殿,饶有兴味地看着阿芜描眉。
菱花镜里映出他的身影。
晨光透过雕花长窗斜斜地洒进来,在他玄色常服上镀了一层淡金。他并未穿着监国蟒袍,只随意束着玉带,墨发用一根银簪松松挽着,少了几分朝堂上的肃杀,多了几分慵懒,却仍然气场迫人。
阿芜却丝毫不怯。她缓缓放下黛笔,只依着礼数转身拜了拜。起身后便又转头自顾自地拣选妆奁里的珠花。尽管她心知肚明,这位权倾朝野的监国大人,此刻踏露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太子妃娘娘真是好兴致。”苏容与勾唇冷笑。他缓步走近,玄色衣袂拂过青玉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阿芜将乌木簪插入发髻,从镜中与他对视,“不及监国大人,连晨妆时分都要亲自过目。”
苏容与挥退左右,细细打量着正在梳妆的阿芜。她穿着素衣,墨发松松绾着,侧脸在晨光中显得静谧柔和,仿佛昨夜那场危险的暗涌从未发生。
“娘娘近日气色似乎好了些。”他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茶。
“托监国大人的福,静心休养,略有好转。”阿芜放下笔,抬眼看他。
苏容与轻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是吗?我还以为,昨夜风雨太大,扰了娘娘清梦。”
阿芜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秋雨连绵,难免影响安眠。监国大人日理万机,竟还挂心此等小事。”
“关于你的事,从来不是小事。”苏容与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平远侯远在北境,想必也十分挂念京中独女。”
他终于挑明了。阿芜指尖微紧,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父亲……想必是担忧的。只望他莫要因臣妾而冲动行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坏了监国大人稳定朝局的大计。”
她这话,既是表态,也是试探。
苏容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阿芜,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平远侯是国之栋梁,北境安稳,离不开他。只要他安守本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他的爱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临摹的字帖,那上面写的是前朝一位以隐忍和谋略著称的贤后所著的《慎独箴》。
“你看,”他指着其中一句,“‘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他念完,抬眸看她,眼神灼灼,“困于浅滩,终非长久之计。这皇宫,这天下,需要的是能翱翔九天的凤,而非瑟缩于巢中的雀。”
他在招揽,更是在引诱,用权力,用那看似广阔的天地。
阿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假,也在审视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沉默了许久,就在苏容与以为她会再次用柔顺伪装自己时,她忽然极轻地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第九十九次……偏了一寸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苏容与微微一怔,随即,一抹真正愉悦的、甚至带着几分狂气的笑容在他唇角绽开。他喜欢她这个问题,喜欢她终于开始触碰他们之间那根血腥而隐秘的纽带。
“我在想……”他凑近她,气息几乎拂过她的唇瓣,声音低沉如魅惑的魔咒,“我的小狐狸,爪子什么时候才能利到……足以与我一同撕裂这腐朽的天地。”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阿芜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疯狂与独占欲的眸子,心中那片野心与不甘的火焰,仿佛被彻底点燃。
她知道,从她拒绝父亲救援的那一刻起,从她问出这个问题起,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条与虎谋皮的路,她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