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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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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与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深水之下汹涌的暗流。如此大逆不道、狂妄至极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理所当然的力量。
阿芜看着苏容与,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后退,或许是父亲安排的、看似安全的庇护所;前进,则一定是与眼前这个疯子并肩,踏入权力与血腥交织的未知深渊。
她几乎没有犹豫。
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她迎上苏容与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七分示弱、三分算计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野心,如同冰层下燃起的烈火。
“监国大人需要一把刀,”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褪去了所有伪装出的柔弱,“一把既能杀人,又能摆在明面上,不会脏了主人手的刀。”
苏容与眼底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喜欢她此刻的直白,喜欢她终于肯剥开那层温顺的皮囊,露出内里与他同源的獠牙。
“继续说。”
“陛下‘骤崩’,太子‘静养’,朝中看似平静,但暗地里不服者、观望者、别有用心者,数不胜数。监国大人固然可以雷霆手段镇压,但难免落下暴戾之名,于长远不利。”阿芜条理清晰,“有些事,有些人,由我这个‘悲痛过度’、‘神思恍惚’的太子妃来做,再合适不过。”
她可以成为他手中最出其不意的棋子,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去完成那些苏容与不便亲自出手的“脏活”。
苏容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知我者,阿芜也。”他伸出手,直接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人,有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牢牢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缔结盟约般的仪式感。
“那么,我的刀,”他凝视着她,语气慵懒却危险,“可要握稳了。伤了我不要紧,若是伤了自己……”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我会心疼。”
这心疼是真是假,阿芜无从分辨,也无需分辨。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唯有利益与共犯的羁绊,才是最牢固的锁链。
从这一天起,阿芜的行动范围被悄然扩大了些。她依旧素衣淡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但那双眼睛,在无人注意时,会飞快地扫过途经的每一个角落,记住每一张面孔,分析每一句看似无意的交谈。
“赵大人请留步。”阿芜一手捧着戏本,一手托着青花瓷茶杯,那茶早已放凉,入口缺了温润,苦得阿芜直皱眉。为了偶遇这位赵大人,阿芜可是耐着性子在这御花园里观赏了许久。
“臣赵翀参见太子妃殿下。”到底是外臣,赵翀始终低着头。
“回之兄何以如此生分了。”阿芜抬手,状似拭泪。
“殿下莫要折煞臣了。”
“若是回之兄也如此,本宫便真是没有能信任的人了。”阿芜缓步走到赵翀面前。
这位赵大人出生清流世家,族中曾出过三位翰林大学士,最是瞧不上苏容与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赵翀幼时痴迷武艺,扬言要拜阿芜之父平远侯为师,这才结了些渊源。
“回之兄,本宫甚是忧心太子殿下,奈何……”阿芜将事先备好的锦囊塞入赵回之手中,只留下一个忧心忡忡、泫然欲泣的眼神,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刺,已经埋下了。
苏容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难得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静心苑。
这夜,苏容与又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未散的血腥味。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三日后,南境使者入京朝贡。”
阿芜正在灯下翻阅一本前朝律例,闻言抬起头。南境……镇守南境的靖安王,是少数手中握有实权、且对苏容与监国未曾明确表态的宗室亲王之一。此次朝贡,意义非凡。
“监国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她放下书卷,直接问道。
苏容与转过头,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眼底却带着一丝玩味:“靖安王有个独女,性情……颇为活泼,此次随行。接待女眷之事,由你出面,最是合适。”
让她去接触靖安王的女儿?
阿芜取来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扇着风。目光,却落在御案一角,那盏他喝了一半的、已经微凉的参茶上。
“臣妾明白了。”阿芜应下,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靖安王郡主,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跳出宫廷琐碎争斗,接触到真正实力派藩王的机会。
苏容与看着她瞬间进入状态、眸光锐利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阿芜,”他声音低沉,带着酒意的微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做得很好。但记住,别让我失望,也别……试图飞得太远。”
他的指尖用力,带着警告,也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
阿芜被迫仰着头,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有欣赏,有利用,有疯狂。
她缓缓绽开一个极淡的笑容,如同夜间盛放的昙花,美丽而危险。团扇轻摇的节奏未变,她宽大的袖口,借着扇面转动的遮掩,几不可查地拂过茶盏边缘。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从她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落入了微褐的茶汤中,瞬间消融无踪。
“监国大人放心,”她轻声回答,目光毫不退缩,“我的翅膀,还需要大人提供的风,才能翱翔。”
他们望着对方,在摇曳的烛火与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两只相互依存又相互警惕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