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星》照烧土豆泥

16、第 16 章

　　赛特星系前沿研究站的环形走廊里，光线是永恒不变的冷白色。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消毒剂和精密仪器特有的金属寒气。
　　洛时倾独自走在光可鉴人的合金地面上，脚步声轻得几乎被环境音吞没。
　　她从上帝之眼的追杀中带回了一身疲惫和几处不算严重的擦伤，但托蓝将军的福，她的外表看起来与离开时并无二致——至少那张漂亮的脸蛋依旧平静无波。
　　说实话，她有些意外，蓝天泽竟然连问候都没有留下一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或许是军部临时有什么急事吧。洛时倾一边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脑海里却还是忍不住想着他。
　　沿途遇到的研究员们，反应各异。少数几个资历尚浅的会略带拘谨地点头致意，目光中夹杂着敬畏与好奇；而更多资历较深的研究员，尤其是那些鬓角已染霜白、自诩为研究院肱骨的，则或是对她视而不见，或是投来冷淡的一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
　　对于这些，洛时倾早已习惯，甚至懒得分出一丝情绪。
　　她知道自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甚至来历不明的孤儿，仅凭加利文博士的力排众议和已故洛珍妮教授的余荫，就坐上了代理院长的位置，挡了多少人的路，触动了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想必他们都巴不得她在这次“意外”中悄无声息地消失，最好连一点残骸都找不到。
　　正想着，个人终端轻微震动，是加利文博士的加密通讯请求。
　　接通后，老博士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面孔出现在虚拟光幕上。他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了话题：“时倾，路上还顺利吗？”
　　“多谢博士关心。好在有小泽陪同，路上遇到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洛时倾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地将遇袭的事一笔带过。
　　加利文博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他轻轻叹了口气：“第一舰队那些酒囊饭袋真是难堪大用，我会向陛下进言彻查此事，也好给你个交代。不过，研究不急于一时，切记安全第一。当年我便没护好珍妮，若你再出事……”
　　他的未尽之言化作了一声叹息，心痛之情不言而喻。
　　洛时倾眼眶微酸，微微颔首：“我明白。”
　　随后加利文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几句，才舍得挂断通讯。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然后终于得到了喘息似的瘫倒在椅子里，长舒一口气。
　　当年诸事疑云重重，研究院这潭水又太深。她蛰伏了十几年，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无数看似无关紧要的线索中，一点点编织着她的网，寻找着那条隐藏在光明科学殿堂下的毒蛇。
　　好在，上帝之眼的出现虽然令人后怕，但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她起身打开电脑，调出了攀登项目随行人员的名单。
　　她的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德拉科·奥古斯都。
　　这个人是加利文博士的关门弟子之一，天赋极高，来自玛尔斯星系老牌贵族，是颇有能力的年轻研究院。此次随行，是博士希望他能多积累一些前沿经验，未来也好独当一面。
　　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洛时倾的指尖在“德拉科·奥古斯都”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过于合情合理，有时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她调出了德拉科自进入研究院以来的所有行为数据：借阅记录、实验室使用日志、通讯频率、甚至是在食堂的消费习惯。表面上，这是一个典型的研究狂人，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和生活气息。
　　但洛时倾曾在他的个人实验室中，检测到一种极其微弱、与研究院常用能源频谱截然不同的能量残留，她原先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遇到了上帝之眼。
　　上帝之眼跃迁能量残留下的冰冷质感，与她在德拉科那里检测到的能量，几乎一模一样。
　　更加巧合的是，由于德拉科是加利文博士的得意门生，所以在悍达星时洛时倾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带着他。现在想来，如果他想屏蔽她的终端，似乎也不难做到。
　　这些线索单独拿出来，都毫不起眼。但将它们放在一起，放在洛时倾绷紧的神经线上，便构成了一幅极其可疑的画像。
　　但归根结底，德拉科也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洛珍妮出事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出生——所以他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思索片刻后，洛时倾跳转电脑页面，指尖飞快地输入一连串复杂指令，接入了一个伪装成常规数据流量的秘密通道——这是她为绕过中心数据库常规监控而专门搭建的“后门”。
　　她需要确认一些关于德拉科的更深处信息，尤其是其家族可能与星际和平者联盟存在的联系。然而，就在她的意识流如同触角般深入浩瀚的帝国中心数据库时，一道极其隐晦的“痕迹”，如同水底的暗礁，突兀地撞入了她的视野。
　　那痕迹被巧妙地隐藏在数次对加密档案的访问记录里，访问者的权限伪装得天衣无缝，几乎与常规学术查询无异。但对方在清理自身访问路径时，使用了一种独特的多层数据覆盖算法，而在最后一层校验码的生成逻辑中，留下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标记——
　　三滴并排的、呈品字形的水珠状加密波纹。
　　洛时倾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个标记，是小时候，她教给那个倔强又缺乏安全感的男孩的暗号。因为他名字里有“泽”，她便玩笑说，以后要是想留下只有彼此才懂的记号，就用三滴水代替。彼时少年别扭地扭过头，耳根却红了。
　　后来，二人分道扬镳，这个幼稚的暗号早已被岁月尘封，她以为他早就忘了，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
　　蓝天泽果然也在查。
　　洛时倾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停滞了一瞬，仿佛能透过那串品字形的三滴水波纹，触摸到遥远星域那头，那个人固执而专注的模样。
　　“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她低声自语，那叹息里混杂着无奈、担忧，以及一丝久违的柔软。
　　没有犹豫，她的手指再次舞动起来。她先是精准地手动抹去了蓝天泽留下的所有访问痕迹，将这粒不该存在的“尘埃”清扫得干干净净。这并非易事，蓝天泽背后的超级AI神启几乎代表了帝国最前沿的科技水平，痕迹隐藏得极深。
　　但她太了解神启了。
　　紧接着，她开始编织一层更复杂、更隐蔽的“屏障”。这不是什么简单粗暴的防火墙，而是一套精密的误导算法。它不会阻止蓝天泽访问数据库，但会在他触及核心资料时自动将查询结果导向她预先设置好的、无关紧要的“安全区域”，或者触发虚假的“权限不足”警报。
　　简单来说，这是一层温柔的陷阱。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屏幕上流动的加密数据流，眼神复杂：
　　“有些真相太残忍，小泽，你不要怪我。”

　　与此同时，帝国的心脏逐日星内，正酝酿着一场不见硝烟的政治风暴。
　　以奥古斯都家族为首的旧政府遗老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在议会的各个环节向瓦诗纳德·唐发难。由于帝国目前的政权体系是皇帝、议会共同议事，虽然瓦诗纳德的权利较大，但各部中有很多官员沿用了当时的旧政府官员，因此皇帝行事常常受到议会掣肘。
　　以施莱登家族为代表、因支持皇帝而崛起的新贵族们虽然奋力反击，但终究在人数和资历上落了下风。
　　这次，旧贵族们抓住了绝佳的突破口——蓝天泽及其第七舰队。
　　他们罗列了第七舰队近年的种种“劣迹”：无视军部流程，私自调动兵力；干涉第一、第二舰队防区事务；其指挥官蓝天泽性格专横，目无法纪……而皇帝对此的纵容和偏袒，更是被抨击为“破坏帝国法治根基”。
　　一时间，各大被旧贵族暗中操控或影响的媒体，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些“罪状”，精心剪辑的视频、煽动性的评论，将蓝天泽塑造成一个仗着皇帝宠信、无法无天的“军阀”，将第七舰队描绘成帝国的“国中之国”。舆论汹汹，要求严惩蓝天泽、整顿第七舰队的声浪越来越高。
　　王座之上，瓦诗纳德·唐一身庄重帝袍，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碧绿的眼眸如同深潭，平静地注视着底下这群慷慨激昂的臣子。但那平静之下，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深知这是奥古斯都家族借题发挥，意在削弱他的臂膀、动摇他的权威。他更知道，在这冠冕堂皇的言辞背后，是旧日利益集团对新秩序的反扑。
　　但他不能直接以强力镇压，那只会坐实“暴君”之名，给人更多口实。
　　就在施莱登家族等新派议员试图反驳却显得势单力薄之际，瓦诗纳德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喧闹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俊美而威严的脸上。
　　他并没有看那些激愤的议员，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似乎忘了，”他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当初建立第七舰队时，朕便明确说过，第七舰队独立于军部体系之外，直接受朕管辖。此事，议会当年并无异议。”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旧派议员，碧绿的眼眸中锐光乍现，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即便蓝将军行事确有越权之处，那也是朕赋予他的权限，还轮不到诸位来教育。”
　　这强势又霸道的话，几乎撕破了所有温情的伪装，赤裸裸地宣告了瓦诗纳德对蓝天泽的无条件支持和信任，将议会的责难直接顶了回去。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奥古斯都家族的议员脸色铁青，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驳。皇帝说出这话就是直接摆明了自身的绝对权威，他们若再纠缠不休，那就是直接挑战皇权。
　　瓦诗纳德毫不妥协的强硬表态，暂时压下了议会汹涌的攻势。
　　然而，这场风波并未平息，反而转向了更深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