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星》照烧土豆泥

17、第 17 章

　　帝国的另一边，乌拉诺斯星系，寂静基石。
　　与逐日星的喧闹不同，寂静基石仍保持着宁静与秩序感。在这座军事基地最核心建筑物“新维斯塔”顶层的指挥控制中心内，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普尼星瑰丽的星环，窗内则悬浮着数面闪烁着信息流的光屏。
　　蓝天泽没穿军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他慵懒地陷在宽大的指挥椅里，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正饶有兴致地浏览着光屏上铺天盖地的那些关于他的“罪状”和抨击。
　　“啧，‘独裁军阀’、‘帝国毒瘤’、‘陛下的私人打手’……”他慢悠悠地念着那些极具煽动性的标题，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上一次见到这种全民狂欢式的盛况，好像还是陛下破格任命我为上将的时候。”
　　他晃动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那时候也是这般热闹，一边骂我不过是袭承了父辈的余荫，一边骂陛下任人唯亲。”
　　对于这些喧嚣，蓝天泽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向来认为，聒噪的多数往往愚蠢，而真正的智慧与真相，永远只掌握在冷静的少数人手中。大众的看法？不过是随风倒的草芥，不值得他浪费情绪。
　　然而，当他看到几家权威媒体，尤其是 《玛尔斯日报》 ，在报道中隐隐将矛头指向皇帝，暗指瓦诗纳德·唐“纵容鹰犬”、“破坏法治根基”时，他摇晃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冷却，覆上一层薄冰。
　　《玛尔斯日报》……又是他们。
　　少年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翻涌上来。那时他刚与洛时倾决裂、被皇帝收养，情绪的燃点像白磷一样低。因为这家报纸刊登了一篇含沙射影的报道，质疑皇帝收养动机不纯，他便一个人偷偷溜出白昼宫，把那家报社的主编给打了一顿。
　　结果自然是闹得不太愉快，双方结下了深刻的梁子。导致这么多年过去，这家报纸依旧像嗅到腐肉的苍蝇，紧盯着他不放。
　　“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那些媒体，还是在骂当年冲动的自己。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升起的那股无名火。
　　这里没有其他人，蓝天泽的话自然是说给神启听的。只听神启叹息般回应道：“将军，舆论如潮水，可覆舟亦可载舟。此次风波背后，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你锋芒太盛，难免授人以柄。或许，日后在权限边界处，可稍加斟酌，予人一分，亦是予己一分转圜余地。”
　　蓝天泽放下酒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今天怎么还文绉绉的？”
　　神启的话，他听进去了一半。他知道自己很多事确实喜欢先斩后奏，但他事后明明都把该补的手续都补齐全了！这次插手第一舰队的护航任务，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们自己无能。他出手解决问题，怎么到头来还成了他的错？
　　这种被倒打一耙的感觉，真的很不美妙。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加密通讯频道急促地亮起，出现的是格鑫那头标志性的小卷毛：
　　“将军！赛特星系前沿观察站急报，检测到大规模不明舰队集结，能量读数爆表，规模远超星际海盗！我怀疑是什么武装势力的正规军，请求支援！”
　　格鑫的紧急通讯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寂静基石指挥中心荡开涟漪。
　　又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蓝天泽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念头就是星际和平者联盟，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对洛时倾的劫杀。
　　他凝视着星图上赛特星系方向那刺目的红色警报集群，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节奏稳定，但比平时稍快了几分。
　　“神启，能量签名分析。”
　　“将军，信号经过多重伪装，但底层频谱与‘上帝之眼’护卫舰群有高度相似性。规模评估相当于一点五个标准主力舰队。”
　　一点五个主力舰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军事武装力量水准，足以对赛特星系前沿站构成碾压性威胁，尤其是对驻防此地实力相对较弱的第五舰队而言。但……这规模，又恰好卡在一个微妙的分界线上——既足够引起他的高度重视，又不至于让他觉得是必须倾尽全力应对的全面战争。
　　太巧了，巧得像一份为他量身定制的菜单。
　　“将军，”神启如同蓝天泽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看出了他的犹豫，“在上级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第七舰队的主要任务是与第四舰队共同协防乌拉诺斯星系。赛特星系情况未明，贸然调动主力出动，风险极高，且不符合规矩。是否先行通知第五、第六舰队前往探明虚实，我舰队主力暂作策应？”
　　这是最稳妥的“正手”。神启的建议，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棋手，指出了棋盘上最厚实的一步。
　　蓝天泽沉默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过滤着每一个信息碎片。他想到了洛时倾在赛特星系前沿站那略显单薄的身影，想到了她几次三番遇险的经历，想到了幕后黑手对她志在必得的姿态。对方似乎很了解他，这个“一点五”规模的舰队，与其说是军事威胁，不如说是一个精心计算的心理砝码，正好压在他承受能力的临界点上。
　　真是卑鄙啊，他想。
　　他缓缓抬眼，眸光变得极其锐利，却也被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所侵蚀。
　　“通知第五、第六舰队，向赛特星系方向靠拢，建立外围警戒线。”他先下了一步看似谨慎的棋，犹豫片刻后又做出了最终决定，“但他们水平有限，不能把筹码都压在他们身上。我会亲自率领第七舰队主力军前往能量检测的核心区域——必须在对方形成有效包围之前，打掉它的指挥节点。”
　　他选择了风险最高，但一旦成功则收益最大的激进方案。他要反客为主，用最快的速度斩首，然后迅速回防。
　　他要在对方的棋局里，走出自己的节奏。

　　当第七舰队主力历经高速跃迁，风驰电掣般抵达赛特星系边境时，看到的果然是阵容齐整的舰队，其规模确实不容小觑，能量读数也做不得假。
　　这是加里森第一次参与大规模作战。虽然他跟着蓝天泽在指挥舰上，无需参与一线作战，但看到对方那黑压压的一片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但就在第七舰队摆开攻击阵型，准备发起冲锋的刹那，那支体量恐怖的舰队，忽然象征性地向外围倾泻了一波密集但并不精准的火力，随即所有舰船同时转向，如同退潮般迅速撤离战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但他们的撤退并非溃败，而是井然有序，像舞台剧演员完成表演后从容谢幕。
　　“将军，敌方撤退轨迹存在多个预设跃迁点，似乎在诱导我方深入。”格鑫出现在通讯频道里，语气中还带着被戏弄般的恼怒。
　　“不要追。”蓝天泽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已经完全确定，这就是一个陷阱。他现在只关心，陷阱的另一端，咬钩的是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几乎在敌军撤退的同时，留守乌拉诺斯星系的蒋思淼强行接入了蓝天泽的通讯频道：“将军，上帝之眼出现在了普尼星外围！”
　　上帝之眼？！
　　蓝天泽坐在指挥室里，看着面前屏幕上那些迅速消失在星尘中的光点，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他猜测对方有可能采用调虎离山之计，但他足够自信乌拉诺斯星系外围有第四舰队的防护，绝对能撑到他赶回去。
　　可是他忽略了上帝之眼——那个拥有着超脱现代科技水平诡异跃迁能力的怪物。它直接略过了外围的布防，出现在了第七舰队的老巢外。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针对的恐怕不是洛时倾，而是他蓝天泽。
　　不过，雅里似乎同样低估了蒋思淼的能力和寂静基石的强度。
　　上帝之眼试图对普尼星发动攻击，但蒋思淼指挥着留守舰队和寂静基石的防御系统，进行了顽强而有效的抵抗。密集的拦截火力网和强大的联合护盾，使得上帝之眼那毁灭性的攻击一时间难以奏效，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将军，对方只有一艘舰艇，情况尚在可控范围之内。”蒋思淼的声音透过干扰传来，听着有些干涩，“普尼星暂无大恙，防御体系运转正常。”
　　得知普尼星暂时安全，蓝天泽稍微松了口气：“坚持住，我们立刻回援。”
　　然而，雅里也不是吃素的。他并没有如蒋思淼预想的那样，全力攻击防御森严的普尼星——那会是一场消耗战，会给第七舰队主力回援留下时间。
　　他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第七舰队的军事核心。
　　上帝之眼的紫色舰影在普尼星强大的防御火网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承受着蒋思淼的猛烈攻击，却并未全力反击。它在评估，在计算，在寻找最柔软的下刀处。
　　它的传感器扫描过普尼星轨道上密密麻麻的防御平台，掠过那些深空雷区，最终，锁定了如同明珠般点缀在星海中的移民星球——“新希望”。
　　这是一颗由逐日星新贵族投资兴建、充满活力的新星球，象征着新兴阶层对未来的憧憬。当然了，它的防御力量远不能与作为军事重地的普尼星相提并论。
　　仅仅一息之间，上帝之眼就出现在了“新希望”的外围。
　　主控室内，雅里透过巨大的观测窗，冷漠地注视着那颗蔚蓝色的、包裹在透明穹顶下的星球。他轻轻抬手，如同音乐家准备指挥一曲交响乐。
　　“目标，T-7至T-9生态支柱节点，饱和式打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悦耳。
　　上帝之眼的舰体上，那些古老的银色纹路骤然亮起，主炮口凝聚起令人心悸的幽紫光芒，瞄准行星防御系统的能量节点，进行了毁灭性的能量倾泻。
　　“不！拦住它！”蒋思淼在频道中嘶吼，命令所有能调动的火力拦截。
　　但距离太远，第七舰队剩余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普尼星，没有上帝之眼如同瞬移般恐怖的跃迁速度，根本不可能赶到。
　　行星自身的防御系统和零星升空的拦截导弹，在上帝之眼那超越时代的攻击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湮灭。那道粗壮的幽紫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而冷酷地扫过生态穹顶最关键的支撑结构——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能量失控引发的无声殉爆。巨大的生态穹顶如同破碎的肥皂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碎裂。星球表面的人类城市，瞬间暴露在致命的宇宙辐射和极端气温之下。
　　巨大的裂谷瞬间撕裂大陆，火山喷发，岩浆横流，尘埃云冲天而起，迅速遮蔽了四分之一的星球表面。
　　生灵涂炭，文明顷刻间化为乌有。
　　当那道毁灭性的幽紫光束跨越虚空，精准地命中“新希望”时，远在赛特星系的蓝天泽，通过超空间传感器传回的、延迟了数秒的画面，亲眼目睹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没有声音，只有光和能量的残酷舞蹈，以及随后蔓延开的、代表生命信号急剧衰减的死亡数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