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星》照烧土豆泥

13、第 13 章

　　蓝天泽这边也没闲着。
　　指挥室内光线偏暗，只有数面悬浮光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蓝天泽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窝进那张宽大舒适的皮质指挥椅里，身体微微后仰，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而他面前的主光幕上，正无声滚动着关于“星际和平者联盟”的加密资料摘要。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循环系统低微的嗡鸣。
　　“神启，”半晌，蓝天泽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光幕上，雾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试图穿透那些冗杂的信息，看清其后的本质，“关于这个‘星际和平者联盟’，你怎么看？”
　　短暂的静默后，神启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将军，我认为星际和平者联盟……不是一个可以用寻常尺度衡量的对手。”
　　神启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整理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记忆碎片。
　　“它存在的岁月，久远到几乎难以追溯。有零星且未被证实的线索暗示，其雏形或许能上溯至遥远的地球纪元末期。它不是国家，不是政权，没有固定的疆域，更像是一种寄生在文明肌体上的恶性病毒。”
　　“它的核心教义极端且具有极强的蛊惑性和排他性，宣称要‘净化’宇宙，建立一个绝对‘和平’的新秩序。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不惜采用任何手段：渗透、离间、煽动、颠覆，甚至直接的恐怖活动。他们像是水银，无孔不入、极有耐心，会一点点侵蚀一个健康社会的结构，从内部使其腐烂、变质，最终从看似最坚固的地方骤然崩溃。”
　　“已知宇宙中，几乎所有达到一定规模的文明，都或多或少留下过疑似被其荼毒的伤痕。有些文明扛过去了，留下深刻的疤痕；有些则……没能幸免。”
　　他调出了一份标注着“涅克索联邦”的档案，影像资料上是残破的星舰和燃烧的城市。
　　“距今最近一次被广泛确认、并由他们公开‘认领’的大型恶性事件，是四十多年前，对‘涅克索联邦’的瓦解行动。那是帝国之外，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政权。无从考证‘联盟’究竟布局多久，但他们从经济、文化、政治层面多管齐下，最终引发了骇人的内部崩溃和血腥清洗。当时的联邦总统夫妇罹难，家族倾覆，整个联邦近乎分崩离析，元气大伤，至今仍未完全恢复，早已退出了主流资源的争夺舞台。”
　　“那一次，他们罕见地高调宣布负责，像是一次对全宇宙的示威。但自此之后，”神启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警示的意味，“他们仿佛彻底融入了阴影之中，销声匿迹至今。”
　　“是有名的‘涅克索事变’，”蓝天泽眉头轻蹙，“我刚进入军部时，曾在绝密档案库的索引里瞥见过这个名字，但当时权限不足，连摘要都无法调阅。” 尘封的记忆被触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说起这个——神启，把母亲当年出事的事故报告调出来，我要再看一遍。”
　　神启罕见地没有立即执行。几秒钟后，蓝天泽听到他略带歉意的回应：“抱歉将军，我检索不到相关文件。”
　　“什么？”蓝天泽有些意外，“什么叫检索不到？我记得很清楚，那场事故的报告当年是对外公示过的，虽然细节可能有所保留，但绝不属于需要封存的最高机密范畴啊。”
　　神启说：“是的将军，理应如此。但我进行了多轮深度检索，覆盖了帝国所有官方及民间信息节点，时间范围设定为天河历853年及之后，关于珍妮教授意外事故的公开报告、新闻简报、甚至是最基础的讣告……所有记录，一条也没有。”
　　天河历853年，正是洛珍妮罹难的那一年。
　　“我记得当年那份报告里，也提到了星际和平者联盟。”
　　一股冰冷的寒意猝不及防地窜上蓝天泽的脊背，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难怪……难怪当年洛时倾得知他想进入研究院时，反应会那般激烈，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将他推开，两人共处十几年从未吵过那么凶的架。他当时以为是洛时倾厌他年少无用，亦或是单纯厌恶他与皇室过于亲近。
　　现在他才悚然惊觉——如果背后的黑手，拥有着在这种高度信息化的时代，将一个曾经公之于众的事件痕迹抹除得如此干净彻底的能力，那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对方的力量早已渗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能够无声无息地篡改历史、抹杀存在。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争斗，而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压制。
　　当年的他，若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头撞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恐怕在还没摸到真相边角的时候，就已经被那无形的巨手轻而易举地“处理”掉了。
　　说实话，父母离世时他年纪太小，或许也天生情感迟钝，这些年来，他更多的是怨恨命运夺走了他完整幸福的童年，但对于所谓的“真相”，他并没有太多执念。他甚至很少主动去回想、去探究，仿佛那只是一场模糊而遥远的噩梦。
　　但此刻，神启冰冷的检索结果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敲碎了他多年来下意识维持的漠然外壳。
　　他猛地意识到，父母遭遇的“意外”背后牵扯的黑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甚至可能……与这个阴魂不散的星际和平者联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忽然想起瓦诗纳德·唐，那位手握最高权柄的帝王，在他年幼时，时常会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他其实知道瓦诗纳德一直不相信父亲的死是‘意外’，但少年时的蓝天泽也曾一度困惑，既然陛下如此耿耿于怀，为何他有着帝国至尊的身份，却不去查明真相？
　　此刻，蓝天泽终于醍醐灌顶，或许不是皇帝不去查，而是不能查，或者……查不下去。
　　这看似繁荣强大的帝国，内里或许早已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腐烂生疮。
　　一股沉重感猛地压上他的肩头，但随之涌起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炽烈的怒意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可是蓝天泽，困难从不会让他退却，只会激发他更强烈的征服欲。更何况，如今这阴谋的触角，再一次明目张胆地伸向了洛时倾——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与过去还有着脆弱联系的“亲人”。
　　他闭上眼，缓缓地吸了口气。再睁开时，他眼中的迷茫和烦躁已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凶光。

　　从逐日星通往赛特星系的航程需跨越差不多三个星系，所以哪怕是以军舰的速度赶路，也需要将近52个标准时。
　　这趟旅程接近尾声时，蓝天泽忽然招呼加里森进了指挥室。
　　通往赛特星系的官方跃迁点如同宇宙血管壁上两个狭窄的瓣膜，而距离帝国机甲研究院前沿空间站最近的那个，代号“栈桥”，无疑是所有“正经”船只的首选。
　　蓝天泽屈指敲了敲加里森的脑袋，然后在星图上代表“栈桥”的点上画了个圈。
　　“神启，给‘巡狩’发指令。栈桥出口，第三引力阴影区，保持绝对静默。没有我的命令，就是跃迁点在他们眼前炸了，也不许动一根手指头。”
　　“指令已加密发送，将军。”
　　“将军觉得他们还会来？”加里森手心有些汗湿，他还没从即将直面战场的紧张中缓过来。
　　蓝天泽没回头，目光依旧锁着舷窗外那逐渐扭曲、放大、即将完成跃迁的流光通道，语气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吃的什么早餐：“如果你花了大价钱雇凶杀人，却发现目标不仅没死，还大摇大摆地又踏上了最容易埋伏的路，你会不会忍不住再试一次？”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极轻地笑了一下：“更何况，我们刚在逐日星门口扇了星海清道夫一耳光。睚眦必报，是这些阴沟里老鼠的美德。”
　　话音未落，护卫舰猛地一震，完成了最后一次跃迁。
　　视野豁然开朗，赛特星系特有的黑紫色星云带着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就在同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短暂的宁静，神启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检测到高强度武器锁定，我判断对方是大型战舰。”
　　蓝天泽略一挑眉，感到有些意外：“居然能拿的出大型战舰，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见就在“栈桥”不远处的碎星带阴影中，一艘体型远超护卫舰的大型战舰如同从噩梦中驶出的幽灵，赫然显露出它狰狞的全貌。其粗壮的主炮口已然汇聚起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周围是数十台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蠢蠢欲动的机甲，杀气腾腾，明显来者不善。
　　对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通讯询问或警告，主炮充能的能量波动已然扭曲了周围的空间。
　　冷汗瞬间浸透了加里森的里衫，肾上腺素的急剧飙升让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甚至没能完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
　　舰体以一个近乎蛮横的急转，险之又险地与那道粗野灼热的死亡光束擦身而过。能量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悲鸣，爆开漫天涟漪，剧烈的震动让固定装置都发出了呻吟。
　　“拒绝通讯，直接攻击。果然不是求财的海盗。”蓝天泽眼神冷冽，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像是看到了猎物终于踩入陷阱的猎手，眸中闪着兴奋的光，“施莱登副官听令——”
　　加里森一个激灵，猛地站直：“将军！”
　　“这艘船，还有洛院长，”蓝天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如刀，“暂时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通往机甲库的通道：“你们留在这里，吸引火力，陪他们玩玩捉迷藏。我去会会他们。”
　　“将军，对方是大型战舰，还有机甲群，太危险了，我认为应当立即后撤，请求支援！”加里森急道。
　　蓝天泽的脚步在舱门口顿住，侧过半张脸，雾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近乎狂傲的锐光：“加里森副官，战场上第一课：军令如山。”
　　不等加里森回应，下一刻，神启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护卫舰腹部弹射而出，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流光，无视了周围纷飞的炮火，直刺那艘大型战舰的指挥核心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