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星》照烧土豆泥

11、第 11 章

　　加里森罕见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趴在岛台上，不停地用细汤匙搅动着面前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这几天光怪陆离的经历。
　　尤其是那顿吃得他既荣幸又有点消化不良的饭——
　　席间，加里森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凑近旁边慈眉善目的加利文博士，压低声音问出了那个好奇了他一路的问题：
　　“博士，洛院长究竟是将军什么人啊？院长跟珍妮教授姓，难道他们是亲姐弟？可是为什么将军又叫她师姐呢？”
　　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他已经琢磨了一路，可惜实在琢磨不透。
　　加利文博士正慢悠悠地品着一杯清茶，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你说时倾？她不是天泽的亲姐姐，她是珍妮年轻时收养的孤儿，一直养在身边，所以跟珍妮姓。她长天泽十四岁，天泽小时候一直叫她姐姐，但后来…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就不再叫她姐姐，而是改口叫师姐了。”
　　提及这个，他不由得有些感慨：“其实天泽小时候啊，也在跟着珍妮学习机甲研究，所以他俩也算是师出同门吧。”
　　加里森恍然大悟，却又觉得更加困惑了：一起长大，不是更应该亲近吗？但是看他俩这关系……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呢，那两位主角就回来了。
　　洛时倾和蓝天泽一前一后地进门。出乎意料的是的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蓝天泽，此刻怀里居然抱着一大堆还沾着泥土和水珠的新鲜食材，而洛时倾则是两手空空。
　　洛时倾随手将外套扔在椅背上，没好气地对着蓝天泽抬了抬下巴：“东西买回来了，你做。”
　　蓝天泽不慌不忙地将那堆食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挑眉看向洛时倾，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辜：“大院长，这里是你家，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他甚至还故意环顾了一下这间过分简洁的厨房，“而且，你这厨房……看起来像是经常开火的样子吗？别把我好不容易挑的食材糟蹋了。”
　　没错，由于某人的胡搅蛮缠，打乱了洛院长提前回赛特星系复工的计划，三人现在正处于她的居所中。这是一处位于研究院附属生活区的高层公寓，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市和远方的星港，但内部陈设却简洁得像样板间，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堆满各个角落专业书籍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个人生活的痕迹，冷清得没有什么烟火气。
　　洛时倾被他这副倒打一耙的样子气笑了，抱臂冷眼看着他：“哦？刚才在市场，不是蓝将军您信誓旦旦地说第七舰队的野外生存技能包括在极端环境下做出媲美宫廷御厨的美味佳肴，还顺带贬低了一下研究院的合成营养膏连军犬都嫌弃吗？怎么，到我家厨房就不行了？”
　　蓝天泽挑衅意味十足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客厅里看起来最舒服的一张单人沙发，长腿交叠，姿态闲适，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面不改色，甚至微微勾起唇角：“理论阐述与实践操作存在客观差异。实践需要合适的场地、工具，以及……”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洛时倾紧绷的脸，“愉悦的心情。某些人一连好几天都板着个脸，很影响厨师发挥的手感。”
　　“你——！” 洛时倾觉得自己的理智线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看战火升级，晚饭即将化为泡影，加里森弱弱地举手：“那…那个，将军，院长，要不然我试试？我在家跟我妈学过一点……” 他的声音在两位大佬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下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回了肚子里。
　　“不用，你是客人。”
　　“不行，我就要吃她做的菜。”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加里森，可洛时倾这话又让蓝将军不高兴了：
　　“他是客人，我就不是了？”
　　不过气还没生起来，他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也对，我是家人。”
　　洛时倾按了按太阳穴，似乎被这无休止的扯皮耗尽了耐心，也懒得再反驳蓝天泽的说法。她没好气地瞪了蓝天泽一眼，最终像是认命般，一边挽起袖子走向料理台，一边冷哼：“真是个无赖。”
　　她动作熟练地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侧脸线条在厨房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语气虽然还是冲的，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挑嘴，给什么吃什么，饿极了连合成营养棒也能啃两根。”
　　这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的匣子。
　　蓝天泽看着她挽袖子的动作，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在母亲实验室隔壁的小休息室里，那个会围着幼稚的卡通图案围裙给他煮一碗热汤面的少女身影。那时候，他好像确实没那么挑。或者说，没什么挑剔的资格。
　　他晃神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理所当然地接话：“今时不同往日了，人上了年纪，要多犒赏自己。”
　　他嘴上虽不饶人，却也起身凑了过去，一副“我勉为其难帮帮你”的架势，伸手想去拿那颗看起来就很水灵的苹果，“需要帮忙切点儿什么东西么？我刀工还行。”
　　“一边儿去！” 洛时倾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像赶苍蝇一样，“别在这儿添乱。”
　　被嫌弃的蓝天泽从善如流，立刻收手，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反而像是得到了特赦令，非常自然地转身，坐回了那张仿佛被他据为己有的单人沙发上，甚至还顺手拿起旁边一本装饰用的杂志，随意地翻看起来。
　　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等待佣人伺候的世家少爷。
　　加里森看得目瞪口呆，内心再次疯狂刷屏：将军你还说我是少爷，谁能比你更像少爷啊！
　　蓝天泽仿佛感应到了他内心的呐喊，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加里森，去给院长倒杯水。没点儿眼力见，蒋思淼怎么教的你？”
　　加里森：“……” 得，他成小厮了。
　　洛时倾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她熟练地处理着食材，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厨房里渐渐弥漫开食物的香气。
　　窗外，逐日星的人工夕阳正缓缓沉入建筑群之下，给冰冷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就在加里森以为这温馨的气氛将会持续整晚时，客厅墙壁上嵌着的大型信息屏、以及三人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突然同时被强制切入了一条紧急新闻频道——
　　柔和的气氛被刺耳的警报声打破，屏幕上闪现出帝国新闻总署的紧急播报界面，一位面容严肃的新闻官快速念着稿子：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据帝国星空交通管制中心及军方最新消息，一艘注册号为EC-107的民用飞舰“游园会”，于今日标准时18点07分，在驶离逐日星星港，前往跃迁点途中，遭遇不明身份武装力量暴力拦截袭击。袭击发生在D-12区外围空域……】
　　“游园会”？！
　　洛时倾的脸色瞬间白了——那是她原本预定今日要乘坐的星舰。
　　新闻播报还在继续，语速极快：
　　【……星舰动力舱及生活舱区域严重受损，舱体发生严重泄露，幸得在附近常规巡逻的第二舰队快速反应分队及时赶到，成功驱离袭击者。目前第二舰队已接管现场，正在全力展开人员搜救及损害控制工作……】
　　客厅里落针可闻。
　　加里森惊得张大了嘴巴，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看向洛时倾，又看向蓝天泽。
　　蓝天泽脸上的慵懒在新闻播报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指关节微微发白。
　　【……根据袭击者舰船特征及战术模式分析，初步怀疑此次恶性事件与长期活跃于帝国边境、被定性为星际海盗的“星海清道夫”所为。据悉，该团伙与“星际和平者联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星际和平者联盟”……加里森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打着“爱与和平”旗号的极端组织，经常在各大星系边境制造事端，是宇宙中几乎所有政权公认的恐怖主义组织。
　　新闻官后面的话，蓝天泽已经没太听进去。
　　海盗打劫？不，逐日星周边的武装力量多的吓人，如果是谋财，得不偿失的可能性更大。
　　可如果是为了害命呢？
　　想到这里，他霍然起身，走进一个空置的房间，眼神冷得吓人，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低气压。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用自己的最高权限接通了通往军部最高指挥层和议会安全委员会的加密通讯线路。
　　“我是蓝天泽，目前在逐日星轮休。”他的声音冰冷而强硬，“我申请亲自前往事发空域。我怀疑‘游园会’遇袭并不是普通的海盗打劫，要求介入调查。”
　　然而，通讯那头的回应来得很快，却是冰冷且程序化的拒绝：
　　“蓝将军，您的申请我司已收到。但第二舰队已全面接管此事并有效控制局面。该区域属于第二舰队防区，由其处理更为妥当。且您目前处于轮休期间，请相信第二舰队同僚的能力。”
　　理由冠冕堂皇，态度坚决无比。那堵由规则和权限构筑的无形高墙，瞬间将他的诉求挡了回来。
　　但军部的回应没有任何问题，抛开他现在正处于轮休期不说，第七舰队确实无权干涉第二舰队辖制区域。强行介入与谋反无异。
　　蓝天泽盯着通讯屏幕上那冷漠的官方回复，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躁。他没有再试图争辩，只是缓缓切断了通讯。
　　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虽然他在其他房间里，但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了加里森和洛时倾的耳朵。
　　加里森不太明白将军为何发这么大火，吓得大气不敢出。
　　而洛时倾这边，有节奏的切菜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站在料理台前，眼神有些飘忽，任水龙头细小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指尖。她的心跳得很快，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沿着脊椎慢慢爬升——那艘星舰，原本应该是她的航程。如果她没有因为蓝天泽那看似无理的纠缠而推迟……
　　她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那股寒意。
　　须臾，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水龙头，用旁边的毛巾慢慢擦干手，转身走出了厨房。
　　她的脸色还有些微的苍白，但神情已经努力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她走到蓝天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蓝天泽，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好像在试图安抚蓝将军的情绪：“军部的处理……从程序上看，并没有问题。第二舰队常年负责那片空域的巡逻和治安，他们应对海盗的经验确实更丰富。”
　　她一边观察着蓝天泽的反应，一边继续道，试图将事件导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也许……真的只是一次巧合，那些海盗有时候疯了，什么目标都敢碰碰运气。逐日星周边的商贸航线油水厚，吸引亡命徒也不奇怪。” 她甚至扯出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笑容，“说不定是他们情报失误，搞错了目标价值呢？”
　　她知道自己苍白的解释有些可笑，但她更不愿意看到蓝天泽因为这件事而跟军部高层杠上，或者陷入某种偏执的猜疑里。
　　蓝天泽抬眼，那双雾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的冰寒尚未完全褪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时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语气却更加坚持：“既然第二舰队已经介入，伤亡情况也控制住了，你就……相信一下你的同僚吧。帝国舰队的能力，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良久，就在洛时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蓝天泽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周身的低气压似乎收敛了一些，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嗯，你说得对。应该是我太敏感了。”
　　他像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还顺带伸了个懒腰，仿佛真的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大概是轮休太久，有点闲得发慌了。”
　　洛时倾起身跟着他，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以蓝天泽的性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但至少，表面的冲突被暂时按下了。
　　“饭还做吗？” 蓝天泽忽然问，话题转得飞快。
　　洛时倾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当然做。”
　　这顿晚饭最终还是在一种略显压抑和心不在焉的氛围中完成了。洛时倾的手艺相当不错，但三人都吃得有些沉默。加里森更是食不知味，只觉得这顿饭堪比“最后的晚餐”。
　　饭后，蓝天泽没有再多留，带着加里森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