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炽吻：双王冠冕》昭明辞

22、第二十二章：医疗室的低语

　　“破晓号”的医疗区域位于舰体中层，与舰桥的喧嚣和居住区的奢华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这里空气循环系统输送的风似乎都带着不同的温度——更冷，更洁净，严格过滤掉所有不必要的生命气息，只留下消毒液、能量药剂和某种仪器低频嗡鸣混合而成的、代表“绝对健康”的无味标准。

　　但这种标准化的冰冷，却被一层更沉重、更黏稠的东西覆盖着。那是无声的恐惧，是创伤后无法消散的精神熵增，源自于走廊尽头那间特殊隔离观察室。

　　江曜站在自己的客房舷窗前，窗外碎星带扭曲的光线无法在他眼底留下任何温度。关于K-77的陷阱、凌玄的表演、叶凛的挣扎，所有数据流如同冰冷的代码在“绝对解析”下反复演算，最终指向一个被刻意忽略的变量——那个从休眠中惊醒，又迅速封闭自我的少年。

　　他是“毒蝎”的“礼物”，是陷阱的诱饵，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提供另一个视角的碎片。凌玄刻意淡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

　　决策瞬间形成。江曜转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极少动用的一个微型应急医疗盒中，取出一支封装严密的舒缓药剂。这是联邦审判庭内部的高级货，作用于中枢神经，能极温和地缓解极度恐惧和精神创伤带来的生理紊乱，副作用极低，外界几乎无法获取。

　　他需要与少年沟通。但常规手段显然无效。

　　叶凛的房门紧闭。江曜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停留了零点五秒，OS：『情绪尚未稳定，主观倾向性强，不适合参与初期接触。单独行动效率更高。』随即，他迈步走向医疗区，步伐稳定，如同去执行一项既定程序。

　　医疗室的值班人员对他的到来略显惊讶，但在江曜冷冽平静的目光和简洁的“例行查看”解释下，并未阻拦。在这里，这位前审判官身上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仿佛他才是最高效的那台医疗仪器。

　　隔离观察室的门无声滑开。

　　房间比外面更冷。少年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条生命体征监控线，薄薄的被子被踢到一边。他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最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整个世界。听到开门声，他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兽，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只露出乱糟糟的黑发和一段苍白脆弱的后颈。

　　监控仪器屏幕上，心率、呼吸频率、皮质醇水平的曲线瞬间飙升，发出轻微的报警嗡鸣。

　　江曜在门口停顿了一秒，评估环境。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反手轻轻将门合上，隔绝了外部的一切。然后，他走到床尾，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不会带来直接压迫感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支舒缓药剂放在床尾的金属台面上，发出极轻的“咔哒”一声。

　　少年又是一抖。

　　江曜随后退开几步，拉过墙边一把冰冷的金属椅，坐下。他坐姿挺拔，但刻意放松了肩线，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没有聚焦般的锐利审视，只是一种平静的、等待的姿态。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或者……最没有威胁的观察者。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和少年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江曜极有耐心。他开始利用“绝对解析”的被动模式，细微地观察——少年肩膀肌肉的紧绷程度、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耳廓血管的微搏动、甚至发丝极其轻微的颤抖频率。所有数据汇入，构建出眼前生命体极度恐惧且抗拒接近的状态模型。

　　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

　　“这里很安全。”江曜开口，声音是他所能调整出的最平稳、最低沉的频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破晓号’的防御等级很高。”

　　没有回应。少年缩得更紧。

　　“我们和你一样，离开了一个地方。”江曜继续，语速均匀，目光落在少年露出的一小片后颈皮肤上，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记轮廓，“一个有很多白色房间和冰冷仪器的地方。”

　　当“白色房间”和“冰冷仪器”这两个词出现时，“绝对解析”瞬间捕捉到少年生理指标的剧烈波动——心率骤升后出现一个短暂的、不规则的停滞，呼吸猛地屏住，随后是更剧烈的颤抖。恐惧达到峰值，但其中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痛苦的熟悉感。那不是全然陌生的恐惧，而是被触碰到创伤记忆的反应。

　　有效。

　　江曜正欲再次开口。

　　隔离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叶凛靠在门框上，没有进来。他不知何时来了，洗掉了战斗的尘埃，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训练服，头发依旧有些凌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烦躁被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少年，又看看坐在不远处、冷静得不像话的江曜，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OS：『啧……还真来了？冰块脸哄孩子？这画面可真够稀奇的……能成功吗？』

　　他没有打扰，只是那么靠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门神，又像一个不愿靠近、却也无法转身离开的旁观者。

　　江曜感知到他的到来，但没有回头，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少年身上。

　　或许是叶凛身上那种同样来自实验室的、无法完全磨灭的野性不羁的气息，与江曜绝对的秩序感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对冲；或许是江曜持续释放的、非攻击性的平静态度开始产生一丝效果；又或许，是那支放在床尾的、散发着极微弱安抚能量场的高级药剂起了作用……

　　少年一直死寂的紧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他埋着的头，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露出一只眼睛的一小条缝隙，那眼神空洞、布满血丝，充满了动物般的惊惧，快速地、颤抖地扫了一眼江曜，又立刻缩了回去。

　　但这是一个信号。

　　江曜没有动，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

　　叶凛却微微直起了身子，OS：『有门？』

　　就在这时，江曜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引导性：“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那个被称为‘父体’的存在？”

　　“父体”这个词，如同一个禁忌的开关被猛然触碰！

　　少年猛地一颤，那只刚刚露出过的眼睛再次睁开，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急剧收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音，破碎的词语终于不受控制地逸出：

　　“……不……不要提……不能提……”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哭腔，“白色的……房间……很冷……针……一直抽血……检查……痛……”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颠三倒四，却 vividly 勾勒出恐怖的画面。

　　“然后……然后就是‘祂’……‘父体’……”少年全身筛糠般抖动起来，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幻象中，“……在看着……一直都在看着……透过玻璃……透过……我们的眼睛……知道……祂都知道……我们……我们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被剧烈的喘息打断。

　　江曜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OS：『“透过我们的眼睛”？集体监视？精神连接？信息量巨大……』

　　叶凛也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散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OS：『……看着？妈的……浑身发毛……』

　　就在少年似乎即将说出更关键信息的刹那——

　　“哦？看来恢复得不错？能说话了？”

　　一个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凌玄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就站在叶凛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依旧穿着那身骚包的船长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能量打火机，咔哒作响。

　　但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扫过病床上因他的出现而瞬间僵直、恐惧得连颤抖都停止的少年，那目光深处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尽，刚刚流露出的一丝生机彻底湮灭。他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死寂，仿佛刚才的开口耗尽了所有勇气，重新变回了那个彻底封闭的壳。

　　刚刚撬开的一丝缝隙，被毫不留情地彻底焊死。

　　医疗室内，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以及凌玄手中打火机开合时，那清脆却令人心悸的。

　　咔哒。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