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炽吻：双王冠冕》昭明辞

21、第二十一章：猜疑的裂痕

　　“破晓号”的巨型对接舱口如同洪荒巨兽缓缓闭合的颌骨，将外部星空的冰冷与喧嚣彻底隔绝。内部人造重力场稳定而均匀，与刚才穿梭艇逃亡时的剧烈颠簸形成鲜明对比，反而让人的感官产生一丝不真切的恍惚感。

　　空气里弥漫着战舰特有的味道——过滤后仍带一丝金属锐利的清新剂、隐约的引擎能量液醇厚气息，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属于众多生命体聚集产生的、复杂而富有侵略性的“场”。这是一种权力的味道，凌玄的味道。

　　舱内灯火通明，将每一寸光洁如镜的合金甲板、每一处粗犷奢华的装饰细节都暴露无遗，却也照不透某些人眼底深处的幽微心思。

　　凌玄就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那身骚包的紫红色船长服在强光下流转着更显妖异的光泽，他脸上挂着的笑容热情依旧，弧度完美得如同精心测量过。

　　“欢迎回来！我的两位大功臣！”他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带着足以乱真的喜悦，大步迎上前，“看看你们，K-77那种鬼地方都能全身而退，还带回了这么多‘好东西’！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那几箱被船员小心翼翼搬运下来的高纯度能源晶体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和……贪婪？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块幽蓝剔透的晶体，对着灯光欣赏，能量核心在他指尖映出迷离的光晕。

　　“纯度极高，保存得相当不错。足够‘破晓号’全力运转好一阵子了。”他满意地点头，随即才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江曜和叶凛，特别是江曜手中那个装着几块残存硬盘的密封箱。

　　“至于这些……”凌玄的笑容微不可查地收敛了一丝，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就是那些可能有点价值的‘旧数据’？怎么样，过程还顺利吗？没遇到什么……特别的麻烦吧？”他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那双桃花眼深处一闪而过的探究，却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入他们的反应。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空气中那层热情好客的薄纱被无声撕裂，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博弈内核。

　　江曜站在原地，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审判官制式的冷静像是焊在了他的骨子里。只有离得极近、观察力极致入微的人，或许才能察觉他呼吸频率比平时慢了百分之五，以及镜片后那双瞳孔极其细微的收缩——那是“绝对解析”在超负荷运转、压抑某种剧烈情绪的本能反应。

　　他将手中的密封箱递向旁边一名等待的船员，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遇到一些联邦遗留的防御系统，以及……”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份格式标准的任务报告，“一些并非中转站原有、后期加装的隐蔽伏击单位。包括一台隐藏式高能激光炮，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牢牢锁定凌玄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细微抽动、瞳孔的瞬间变化，语速均匀地继续道：“……以及，一个被远程激活的、内置强电磁脉冲和特异性数据病毒的陷阱硬盘。病毒编码方式带有显著的联邦最高安全部门特征，攻击模式……很有针对性。”

　　他将“后期加装”、“针对性”这几个词，咬得格外清晰冷静。

　　OS: 『心率、瞳孔反射、面部微血管血流速度……分析中……目标表情管理极佳，但右侧眉弓上抬0.1毫米，下眼睑有极其细微的紧绷……惊讶？警惕？表演？数据不足，无法完全判定。继续施压。』

　　凌玄听着，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讶和愤怒的表情，表现得天衣无缝。他猛地一拍旁边的一个仪器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怒骂道：“什么？！还有这种事？肯定是那帮阴魂不散的联邦鬣狗！或者……是其他也想捞一笔的杂碎搞的鬼！竟敢在我的地盘周围撒野！还敢动我凌玄请来的客人！”

　　他表现得义愤填膺，眼神里燃烧着恰到好处的怒火，仿佛真的对此毫不知情，并且深受冒犯。

　　“情报滞后！绝对是情报滞后！或者就是那帮杂种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引我们上钩！”他痛心疾首地总结，表情完美得无懈可击，甚至带着一丝因为“情报失误”而让客人遭遇风险的“愧疚”。

　　然而，江曜的“绝对解析”捕捉到了更多——那愤怒的声调下，心率平稳得异乎寻常；那看似燃烧的怒火深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在最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观察意味。他在看戏，看他们如何反应。

　　叶凛在一旁靠着穿梭艇的起落架，双手抱胸，一条腿随意地曲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插科打诨或者炸毛，只是沉默地看着凌玄表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跳跃着不羁光芒的眼睛，此刻却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处暗流汹涌。

　　他本能地不愿意相信凌玄会害他。那是他哥，是从小到大护着他、给他兜底的人。那种根植于岁月的情感纽带，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的。

　　但是……江曜的怀疑，那些精准的伏击，那个阴险的病毒陷阱……尤其是病毒携带的联邦最高安全部门的特征，甚至可能牵扯到江曜那个“老朋友”裴宣……这一切证据又冰冷坚硬得无法忽视。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剧烈撕扯，让他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之火，烧得他喉咙发干，只想砸点什么。他只能强行压着，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扯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

　　“是啊，哥，差点就真回不来给你老人家尽孝了。”叶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却透着一股疲惫，“下次有这种‘好活儿’，记得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多带点‘特产’回来。”

　　他的话像是抱怨，又像是试探。

　　凌玄立刻转向他，脸上的怒容化为无奈和歉意，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叶凛的头发，动作亲昵一如往常：“臭小子，还埋怨起哥来了？这次是哥的疏忽，保证没有下次！回头好好补偿你，库房里那几瓶‘烈焰深空’随便你开！”

　　这份熟稔的亲昵，仿佛瞬间又将他拉回了那个可以被庇护的“弟弟”的位置。叶凛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凌玄揉乱他的头发，甚至配合地龇了龇牙，OS：『……也许，真的只是意外？情报失误？哥他……』

　　然而，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江曜那冷硬如冰雕的侧脸，那点刚刚升起的温热猜测，又迅速冷却了下去。

　　江曜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知道，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眼前的男人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继续言语试探毫无意义，只会打草惊蛇。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意外难免。任务完成，我们需要休息。”

　　“当然！当然！”凌玄从善如流，立刻招手叫来手下，“带两位贵客回房休息！用最好的医疗舱，最好的恢复液！必须给我照顾周到！”

　　返回客房的路上， silence
　　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走廊壁灯柔和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冷硬的金属墙壁上，仿佛某种无声的隐喻。

　　终于在客房门口分开。

　　叶凛几乎是立刻就刷开了自己的房门，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窒息。

　　江曜则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没有立刻进去。他看着叶凛紧闭的房门，镜片上反射着走廊冰冷的光，看不清眼神。

　　OS: 『情绪波动剧烈，信任动摇，但情感联结仍在。变量不稳定系数升高。需单独沟通。』

　　他刷开自己的房门，进入。

　　房间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奢华，冰冷，空旷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他走到舷窗前，外面是“破晓号”巨大翼板投下的阴影和更远处碎星带光怪陆离、永恒流动的景观。

　　他站了很久，直到敲门声轻轻响起。

　　没有询问，江曜直接打开了门。叶凛站在门外，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用冷水冲过脸，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便服，但眉宇间那股烦躁郁结之气却丝毫未散。

　　他直接侧身挤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粗暴。然后，他转过身，背靠着门板，目光直直地看向江曜，没有任何铺垫，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觉得我哥有问题？”

　　问题如同出膛的子弹，直接、猛烈，砸破了所有虚伪的平静。

　　江曜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走回舷窗前，留给叶凛一个挺拔而冷硬的背影。窗外，一颗小型废弃飞船的残骸正缓缓旋转着掠过，如同宇宙中无声漂流的墓碑。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永恒的星辰上，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

　　“信任需要建立在事实之上，而非感情。”

　　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余光能瞥见叶凛瞬间绷紧的下颌线，继续道：“伏击单位的加装时间、技术来源、病毒编码的特定习惯……这些都不是‘情报滞后’可以解释的。它们指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叶凛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带着自嘲，像是在嘲笑江曜，也像是在嘲笑自己：“所以呢？就凭这些？你们这些搞分析的，脑子里除了逻辑链和概率就没别的东西了？活得累不累？”

　　他语气冲得很，像是在发泄那股无处安放的烦躁和……恐惧。恐惧那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江曜完全转过身，正面看着他。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叶凛试图维持的防御。

　　“感情用事只会导致误判和死亡。”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叶凛的心上，“在塔耳塔洛斯，在忘忧星，在K-77，你依靠的不仅仅是直觉，还有对环境的客观分析。现在，同样如此。”

　　他没有咄咄逼人，只是陈述。但这种绝对的理性，在此刻却比任何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叶凛脸上的讥诮慢慢消失了。他看着江曜，看着对方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却从不泄露自身情绪的眼睛，一股无力的愤怒和更深的迷茫涌了上来。

　　他知道江曜是对的。至少大部分是对的。

　　但他无法……至少无法立刻接受。

　　“行了，知道了。”他猛地直起身，语气生硬地打断，似乎不想再听下去，“长官您继续分析吧，我这种靠感情活着的凡人就不打扰了。”

　　他拉开房门，就要出去。

　　就在他脚步跨出门外的瞬间，江曜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事实不会因为逃避而改变。尽早看清，才能做出最优选择。”

　　叶凛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嗤笑一声，意味不明，然后重重地带上了门。

　　砰。

　　房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江曜依旧站在舷窗前，看着窗外永恒的星辰，面无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OS: 『初步接触完成。怀疑种子已播下。需观察其后续反应，并寻找实质性证据。』

　　门外，叶凛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烦躁感并未消失，反而混合了更多的冰冷和……一丝被说中的难堪。

　　OS: 『妈的……烦死了……』

　　而在这艘巨舰的另一个核心，凌玄的船长室内。

　　巨大的星图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凌玄手中端着一杯新斟的“烈焰深空”，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醇厚的痕迹。

　　他面前的一个辅助屏幕上，正显示着江曜客房门口的实时监控画面（通过某种非传统的生物传感技术获取，避开了电子检测）——叶凛烦躁离开，房门紧闭。

　　凌玄看着画面，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眼神深处有瞬间的晦暗，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冷漠和决然所覆盖。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低声自语，如同叹息，又如同承诺：

　　“小凛……别怪哥。很快……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为你好的……”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仿佛要将某些不必要的情绪也一同烧灼殆尽。

　　“破晓号”依旧在碎星带中 silent
　　航行，宏伟，强大，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动的阴谋实体。而在这钢铁巨兽的腹腔内，猜疑的裂痕已然无声蔓延，信任的堤坝摇摇欲坠。

　　冰冷的暗流，在歌舞升平的表面下，汹涌澎湃。

　　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