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炽吻：双王冠冕》昭明辞

23、第二十三章：父体的阴影

　　“父体”。

　　这个词如同某种具有腐蚀性的幽邃物质，一旦被少年的恐惧呢喃赋予形态，便再也无法从空气中驱散。它沉甸甸地坠在“破晓号”医疗区冰冷的循环风里，黏附在金属墙壁光滑的表面，甚至渗入灯光无法照亮的、细微的接缝阴影之中。

　　凌玄的出现与离开，都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随意。他那句关切的问候和手中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像一把无形的冰锁，重新将少年彻底封死。留下的，只有比之前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属于高级雪茄的焦甜尾调，与他离去的背影一样，带着嘲弄的余韵。

　　江曜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姿势未曾改变，仿佛一尊沉入深海的雕塑。只有镜片后极速掠过的微光，揭示着“绝对解析”正在以近乎燃烧的效率处理着刚刚获取的碎片信息。

　　『“白色房间”、“冰冷的针”、“抽血”、“检查”……标准实验流程，符合预期。关键词：“父体”。关联反应：极致恐惧。附加描述：“在看着”、“透过玻璃”、“透过我们的眼睛”、“祂都知道”。推测：并非单纯物理观察，可能涉及某种形式的意识连接或精神监控？实验体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感知共享或被高层级意识窥探？“父体”被具象化为具有感知和意志的“观察者”……』

　　数据流冰冷地滚动，试图将少年的呓语转化为可分析的逻辑链。但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生理性的不适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试图干扰这绝对理性的进程。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庞然之物的渺小感，源自人类对“被窥视”本能的厌恶，尤其是当窥视的来源可能超越常规认知。

　　叶凛依旧靠在门框上，没有看江曜，也没有看那重新变成一尊恐惧雕塑的少年。他盯着对面墙壁上一块光滑的反光面板，上面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有些失焦的脸和身后空旷走廊的一角。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在模仿刚才凌玄弄出的声响，又像是无意识的焦躁。

　　OS：『透过眼睛看着？……真他妈……恶心透了。』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胃里泛起一阵冰冷的不适。这比直面枪林弹雨更让人头皮发麻。那种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注视”，让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培养皿里的虫子。他甚至能模糊地回忆起某些深埋的、被刻意遗忘的片段——实验室天花板角落冰冷的监控探头红光，总是如影随形……

　　凌玄方才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其中蕴含的冰冷警告和厌烦，同样让他心底发寒。那不是一个兄长对受害者的关怀，更像是对一件不听话工具的不满。

　　OS：『哥……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又到底……站在哪一边？』

　　沉默在医疗室里发酵，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愈发沉重。

　　最终，江曜率先起身。动作依旧稳定，没有丝毫冗余。他没有试图再与少年交流，那已经毫无意义。他只是走过去，拿起那支放在床尾、未曾动过的联邦高效舒缓剂，重新收回医疗盒中。

　　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药剂管壁，触感清晰而稳定。OS：『信息获取暂时终止。目标精神壁垒因外部干预重新加固。需从其他路径切入。』

　　他走向门口，经过叶凛身边时，脚步未有停顿，只留下极低的一句，如同气流摩擦：“走了。”

　　叶凛猛地回神，视线从墙壁上模糊的倒影扯回，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蜷缩的背影，牙关无意识咬紧，然后转身，跟上江曜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灯火通明却感觉异常幽深的长廊里。靴底敲击合金地板的声音被吸收得异常沉闷，仿佛行走在一个巨大生物的肠道内。

　　“你有什么打算？”叶凛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快走两步，与江曜并肩，侧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凌玄授予了我部分数据库权限。”江曜目视前方，声音平稳无波，“‘父体’这个词是关键。需要进行交叉检索，追溯其在所有可能关联领域的出现记录和语境。”

　　“在那堆电子垃圾里淘金？”叶凛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用以掩饰情绪的嘲讽，“需要帮忙吗？搞破坏我在行，找东西……啧，别指望。”

　　“不需要。”江曜回答得干脆利落，“保持你平时的状态即可。异常的行为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OS：『他情绪仍不稳定，参与系统性检索效率低下且风险高。单独行动更优。』

　　叶凛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爽地撇撇嘴，OS：『……又被嫌弃了。行行行，您老自个儿玩数据挖掘去吧。』但心底深处，却又诡异地因为对方这种“别来添乱”的直白而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擅长，也更害怕从那些冰冷的数据库里真的挖出什么更骇人的东西。

　　他们在岔路口分开。叶凛晃悠着走向居住区，背影透着一种故作轻松的烦躁。江曜则转向通往舰桥核心区域数据库检索室的通道，步伐稳定加速。

　　检索室空无一人。巨大的环形光屏悬浮在半空，幽蓝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无声倾泻。江曜接入权限，指令简洁高效。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化，无数信息窗口弹出、重叠、筛选、消失，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父体”……检索开始。

　　庞大的信息洪流扑面而来。绝大部分是无关的噪音——古老神话传说中模糊的创世神祇称谓、某些边缘星系的原始部落图腾崇拜、甚至是一些三流科幻小说里臆造的反派名号……

　　“绝对解析”如同最精密的滤网，高速剔除着无效信息。江曜的目光沉静，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划过，带起细微的能量流光。

　　时间在数据流的奔腾中悄然流逝。

　　检索范围被不断收窄，从浩瀚的星际网络公共区域，逐步深入到联邦加密学术库、被封存的禁忌历史档案片段、乃至一些只能在黑市深层网络中找到的、关于基因生命起源的疯狂学说残篇。

　　阻力开始显现。越来越多的区域提示“权限不足”或“数据已损毁”。防火墙的强度呈指数级上升。

　　但江曜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不是因为困难，而是因为……趋势。

　　那些被严密封锁的、最深层的碎片信息里，“父体”这个词开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频率浮现。它不再指向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与一系列冰冷的技术名词紧密纠缠——“基因模板源”、“原始编码”、“意识母体”、“统一进化终点”……

　　在一些最古老、最为禁忌、几乎被视为癫狂呓语的学说描述中，“父体”被描绘成并非“创造者”，而是某种……“源头”。是一切基因序列的终极蓝图，是所有生命形式进化轨迹的预设终点，一个试图吞噬所有分支、回归绝对统一的、冰冷而庞大的集体意识。

　　它并非慈爱的父，而是贪婪的、渴望完整自身的……“一”。

　　『逻辑链初步吻合。少年恐惧的并非个体毁灭，而是被“同化”、“吞噬”，失去自我，成为“父体”延伸的感官和工具……』江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这不是恐惧，而是理性接触到超越常规认知范畴现象时的本能警报。

　　就在他试图突破一层极其顽固的、带有明显非联邦技术特征的加密壁垒时——

　　检索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叶凛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两袋不知道从哪个厨房摸来的能量补充液，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喂，冰块脸，还没挖完？给你带了点‘燃料’。”

　　他的到来打断了江曜高度集中的精神力。江曜抬眼，目光从无尽的数据流中拔出，落在叶凛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极淡不悦。

　　OS：『非计划内的干扰。效率损失约1.7%。』

　　“不需要。”他冷淡地回答，视线准备重新回到屏幕。

　　叶凛却自顾自地走进来，将一袋补充液扔给他：“啧，好心当成驴肝肺。看你一脸快要数据过载冒烟的样子，补充点糖分能死啊？”

　　那袋温热的液体划过一道弧线。江曜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指尖与微热的包装袋接触，传递来与冰冷数据截然不同的温度。

　　就在这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分神——

　　江曜隐藏在衣领下方、紧贴皮肤的一枚微型纳米探测器，发出了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极其细微的震动警报！

　　不是“破晓号”常规系统的安全警报！而是他预先设定的、针对某种特定反向追踪模式的专属警告！

　　他刚才试图突破那层加密壁垒时，对方并非仅仅被动防御……而是在他触碰到核心的刹那，沿着他数据探针的轨迹，发动了极其隐蔽、几乎无法察觉的反向溯源探测！

　　速度极快！方式极其诡异！绝非联邦或常见海盗的技术手段！

　　江曜的心脏猛地一沉，瞳孔急剧收缩！所有思维在千分之一秒内清零！OS：『暴露了！反向追踪！等级极高！』

　　他几乎是本能地、以快到极致的手法，瞬间切断了所有与数据库的物理和能量连接！精神力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猛地收回！同时，指尖用力，几乎捏爆了那袋能量液！

　　他的脸色在屏幕光芒映照下，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整体表情控制依旧完美，只有离得最近的叶凛，或许能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极度冰冷的锐光。

　　“怎么了？”叶凛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瞬间的变化，扔补充液的手还停在半空，脸上的散漫瞬间收敛，眼神变得警惕，“你脸色不对。”

　　江曜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放下那袋能量液，动作看似平稳，但每一块肌肉都处于绷紧的临战状态。他快速扫视检索室每一个角落，“绝对解析”被动模式开到最大，感知着任何一丝能量波动或窥视感。

　　没有。一切如常。

　　那个反向追踪如同鬼魅，来得快，去得也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痕迹。

　　但江曜知道，它来过了。对方已经知道有人在试图触碰核心秘密。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叶凛身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平静，只是更深沉了些。

　　“没什么。”他声音低沉，“数据检索遇到一点干扰。”

　　叶凛眯起眼睛，明显不信：“干扰能让你露出那种……像是被幽灵舔了后颈的表情？”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关于……‘那个词’？”

　　他的气息靠近，带着刚才不知道偷喝了什么饮料的淡淡果甜味，与检索室冰冷的数据空气格格不入。

　　江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担忧的眼睛，没有推开，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这时，检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咚咚。

　　节奏熟悉。

　　江曜和叶凛同时一顿，瞬间拉开距离，表情管理同时上线。

　　门滑开，凌玄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他目光扫过室内的两人，特别是在叶凛手上那袋能量液和江曜面前那袋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袋子上停顿了一瞬，笑容加深。

　　“哟，都在呢？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人。”他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怎么样，江大审判官，我这破船上的数据库还入得了您的眼吗？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没？”

　　他的目光落在江曜脸上，看似随意，却带着某种深沉的、洞悉一切般的玩味。

　　江曜平静地回视，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反向追踪从未发生。

　　“信息浩如烟海，需要时间。”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也是，不急，慢慢看。”凌玄笑得像个慷慨的主人，他走上前，将那杯咖啡放在江曜的操作台上，意有所指地说，“累了就喝点提提神，我亲手煮的，味道不错。有时候挖得太深，容易碰到一些……不太友好的‘防火墙’，伤神。”

　　咖啡的浓郁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蛊惑的醇厚。

　　凌玄说完，拍了拍叶凛的肩膀：“走了小子，别打扰人家干活。”然后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然离去。

　　检索室里重新剩下两人。

　　叶凛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又看看江曜冷峻的侧脸，眉头死死拧紧。

　　OS：『……他绝对知道了什么。那冰块脸刚才肯定不是简单的“干扰”。还有哥……他来得太巧了。』

　　江曜的目光则落在凌玄送来的那杯咖啡上，氤氲的热气后，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狙击枪。

　　OS：『警告？试探？还是……宣战？』

　　“父体”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郁得几乎伸手可触。

　　它不仅存在于数据库的禁忌深处，更已悄然笼罩了这艘巨舰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