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珠记》尤米猫

5、感应

　　沈清辞站在那片灰白色的粉末被踩进泥土的地方，脚底还压着翻动过的土。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去看长老离去的方向。阳光洒在肩头，暖意融融，可她的后背却绷得发紧。

　　刚才那一脚踩下去时，脚下的泥土软得异样，仿佛踏在某种会呼吸的东西上，那种触感至今仍未散去。

　　她缓缓蹲下身，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锄头被她轻轻搁在田埂边，从布包里取出一只旧陶碗——碗口有些磕碰的缺口，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她将碗口朝上，置于一株尚存生机的小苗叶下。露珠一滴一滴落下，在碗底聚成一点微光。

　　指尖轻贴碗壁，她慢慢输送出灵力。杂灵根的灵力本就微弱，运转时如同细线牵扯筋骨，疼痛难忍，但她早已习惯。就在灵力触及露水的刹那——

　　她忽然感到一丝极细微的拉扯。

　　不是来自碗，也不是来自叶片，而是从露珠内部传来，仿佛有一根无形之线，自水珠中心垂落，直通地底深处。她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用力，唯恐这微妙的联系就此断裂。

　　她闭上了眼。

　　神识顺着那根“线”沉入地下，眼前景象骤然变化。黑暗中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细流，蜿蜒藏于土层之下，如血脉般缓缓搏动。有的粗壮些，有的细若游丝，但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动——而这个方向，竟与那些枯死稻苗扭曲的根系完全重合！

　　她心头猛然一震。

　　再睁眼时，一切恢复如常。陶碗中的露水依旧清澈，阳光映照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她喘了口气，额角已渗出汗珠，掌心黏着湿泥，指尖仍残留着微微的麻意。

　　这不是巧合。

　　她再次闭眼，试图找回刚才的感觉。可这一次，无论怎样集中精神，那股牵引感都不见了。灵力在体内空转，带来阵阵钝痛，如同沙砾摩擦经脉。她咬牙坚持，第三次尝试，将灵力压得更细、更稳，缓缓注入露水中。

　　依然无果。

　　她睁开眼，凝视着碗中清水，眉头越皱越深。方才那一瞬虽短，却足以让她明白：问题不在土壤，也不在虫害。真正吞噬灵稻生机的，是地下那些本应滋养万物的灵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纹间还沾着泥土。三天前刚接手这块田时，她以为只是土地贫瘠；昨日发现地面有奇异环形纹路，她怀疑是阵法作祟；但现在看来，连那些灰白粉末和那股刺鼻的涩味，或许都只是表象。真正的根源，藏在地底深处，正在悄然逆转灵脉流向，一点一点抽走灵稻的生命力。

　　她慢慢站起身，又立刻蹲下。目光扫过整片灵田：东侧是虫灾烧焦的土地，西侧侥幸存活三株幼苗，田尽头堆着乱石。若灵脉真出了问题，为何那三株苗还能活？是因为位置偏移？还是……它们尚未被彻底吸干？

　　她伸手轻轻拨开其中一株存活幼苗根部的泥土。根须呈淡青色，略有韧性，表面覆着一层薄薄光晕——那是灵力残留的痕迹。指尖触及时，她忽然察觉异常：根尖处有个极小的断口，断面光滑，不似自然枯萎，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切断。

　　而在断口附近，土壤颜色更深，质地也更为紧实。

　　她顺着这种异样感缓缓移动手指，直至触到另一处土层交界。这里的触感截然不同——松软、潮湿，甚至透出一种“空”的感觉，仿佛下方并非实土，而是藏着通道。

　　她没有继续挖掘。

　　而是重新捧起陶碗，走到旁边一株枯死的稻苗旁，接了一滴晨露。这次她并未急于输入灵力，而是静静等待露珠完整凝聚，才让指尖轻轻点在水面。

　　灵力缓缓渗入。

　　刹那间，那股牵引感再度浮现！虽比先前模糊，却真实存在。她立刻闭眼，神识顺感应延伸——

　　金线再现！

　　但这回视线朦胧，如同隔雾观花。她竭力集中神识，终于发现一处异常：在灵田中央偏北的位置，一股灵流正逆向旋转，与其他正常流动的脉络截然相反。而那个位置……正是她脚下这片松软区域。

　　她猛然睁眼，心跳加快。

　　就在这时，碗中之水轻轻晃动，一滴溅出，落在她手背上，冷得刺骨。

　　她未擦拭。

　　而是轻轻放下陶碗，双手直接按入泥土之中。掌心贴着湿润地表，五指张开，仿佛想抓住什么。她闭上眼，不再动用灵力，仅凭指尖的感知细细探查——

　　地底下，确有震动。

　　极其轻微，频率缓慢，却持续不断，宛如某种沉睡中的心跳。

　　她保持姿势不动，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膝前泥地上。太阳渐升，晒得后颈发烫，她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回响：

　　灵脉本为养人而生，怎会反过来吞噬其上的作物？

　　若是其他修士遇上这般情形，大概会归咎于地气紊乱或风水失调。可她昨日亲眼见过那环形纹路，今日又察觉灵流逆旋，二者皆非自然形成。更何况，若真是地脉自身出了问题，为何偏偏只影响她所管的这块田？为何偏偏是在她接手后的第七日才开始异变？

　　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陶碗上。露水已积了小半碗，映着天空光影，清澈见底。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随风而逝：“不是土的问题……是灵脉在吸它的命？”

　　话音刚落，她便将碗轻轻放至一旁。

　　双手再次按进泥土，手臂绷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闭着眼，不再依赖灵力，而是调动全身知觉，去捕捉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共振。

　　过了许久，她眉心忽然一跳。

　　那震动……变了。

　　不再是均匀跳动，而是出现了规律起伏，仿佛在回应她的触摸。

　　她不敢妄动，也不敢加重力道，生怕惊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在她僵持之际，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从她第一次引露算起，到今天，刚好七天。

　　而此刻，正是第七日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