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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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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山头上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落在她面前那张麻绳网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黄光。她没动,手心里仍紧紧攥着那根细线,指尖冰凉僵硬,却丝毫没有松开。
昨夜窸窣爬行的小虫早已没了声息。此刻,网下的三株小苗正悄然舒展着叶片,叶脉透出微微的青色——那是活下来的痕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细线一圈圈绕好,收进布包的角落,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清晨尚在沉睡的露珠。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她扶住田边的石头稳了稳身子。道袍下摆沾着干泥点,袖口裂了一道口子,线头翘起,像是被什么扯过又草草缝了两针。
远处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压低的交谈。
“你听说了吗?沈清辞管的这块田,前两任都出了事。”
“一个走火入魔疯了,另一个莫名其妙摔下山崖……现在轮到她,刚接手就闹虫潮,这不是命不好是什么?”
“赵磊说她是‘克田命’,连灵土都不想认她。”
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钻进了耳朵。
沈清辞低头整理锄头柄上的麻绳,手指顺着木纹缓缓滑过,像在寻找哪里起了毛刺。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只是将锄头轻轻靠在田埂边,随后蹲下身,把麻绳网的四个角再按实了些。
太阳渐渐爬上田面,枯黄的稻茬显得愈发灰暗。这片灵田本就不肥沃,多年收成稀少,如今更是死气沉沉。唯有她护着的这三株苗,根部泥土湿润,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灵气流转——虽微弱,却真实存在。
碎石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长老来了。
他穿着青禾峰执事独有的靛蓝长袍,腰间玉牌轻轻晃动,步伐沉稳。目光扫过整片田地时微微皱眉,在田边站定后,望着满地枯秆、破网与歪斜的支架,最终落在那张粗糙的麻绳网上。
“五天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灵稻一点起色都没有。”
旁边几个除草的杂役停下动作,偷偷抬眼。有人缩肩低头,有人眼神飘忽,悄悄看向赵磊那边。
沈清辞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上前一步行礼,姿势标准得无可挑剔。
长老这才看她一眼,眼神冷淡:“你资质平平,宗门念你勤勉,才让你暂管此田。可如今田况日益恶化,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答。
并非答不上来——她知道田底的灵脉有异,夜里常有阴气渗出;也清楚别人种下的苗至少能活三天以上。但她拿不出证据。无人相信她,她也无权请阵法师勘察,更别提动用测灵仪。
“三天后。”长老语气依旧平淡,可每个字都如钉子般扎人,“若仍无变化,你就去扫台阶吧,换人来管。”
话毕转身离去,衣袖拂过田边野草,片刻未留。
四周骤然安静。
赵磊站在不远处,嘴角扬起笑意,望向沈清辞的眼神,宛如看着一条即将被逐出山门的流浪狗。他还故意提高声音:“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好歹。明明不行,还占着位置,不让有能力的人上。”
沈清辞装作未闻。
她弯腰拾起锄头,木柄粗糙,恰好蹭过昨日裂开的手掌伤口。血痂被刮破,血珠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脚边泥土中,转瞬便被吸尽。
她握紧锄头,猛然将锄尖狠狠插入田边松土,插得牢固而笔直,稳稳立着。
然后抬头,望着长老远去的背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晨风:“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长老脚步微顿,未曾回头。
四野寂静,连风也仿佛凝滞。
赵磊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即冷笑一声,扭头离开。
沈清辞伫立原地,双手仍紧握锄柄,指节泛白。阳光洒在她身上,影子投在田里,恰与那三株小苗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她低头看向锄头插入之处,泥土微微隆起一道缝隙。蹲下身,用指尖拨开浮土——下方土壤颜色偏深,质地松散,似曾被人反复翻动。她捻起一点土屑,凑近鼻尖轻嗅,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混着难以言喻的涩气悄然浮现。
这不像正常的灵田土。
她不动声色将土掩回,起身时顺手从布包中取出最后一段浸过灵液的麻绳,系在锄头柄末端,打了个结实的结,位置恰好便于随时取用。
远处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杂役们陆续散开劳作。有人经过她田边时不自觉放慢脚步,眼神闪躲,欲言又止。也有几人低声议论:“真要三天见效?这田三年都没出过二阶苗……”“换了谁都一样,问题不在人,在地。”
沈清辞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走到靠近山壁的那株幼苗旁,蹲下仔细查看叶片背面。叶脉中央多了一条极细的纹路,淡紫色,几乎难以察觉。她记得昨晚还没有。
她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条纹。
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不冷不热,亦非灵气波动,而是一种细微的震颤,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正在缓缓跳动。
她屏住呼吸,耳朵贴向地面。
片刻后,猛地抬头,望向灵田尽头那片荒废已久的角落。那里堆着断碑残栏,久无人问津。可就在刚才那一瞬,她清晰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的震动,与手中幼苗的震感如出一辙。
她站起身,握紧锄头,朝那角落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
离乱石堆还有三步时,她停下了。
脚下的泥土忽然变成深褐色,表面浮着一层灰白粉末。她蹲下,用锄尖轻轻刮开表土——下面的土壤竟呈现出一圈圈环形纹路,像是某种阵法残留的痕迹。
她伸手欲触。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她迅速收回手,回头望去。
一位老杂役提着水桶路过,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别碰那边的土,早年埋过坏阵盘,听说沾了会倒霉。”
沈清辞点点头,轻声道谢,目送他走远。
她再次望向那片土地,神情平静。
手中的锄头依旧握得很紧,柄上的麻绳随风轻轻晃动。阳光洒落田间,映出她笔直的身影。
她抬起脚,狠狠踩下去,将那圈灰白粉末彻底碾入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