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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一辈子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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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三年就这样甜甜蜜蜜的过去了,姥姥又生了妈妈和三姨,姥姥很能吃苦,怀孕带孩子都没有人帮忙,一个人把家里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因为孩子多,都比较小,姥爷姥姥把大姨送到姐姐家照顾一段时间,姥爷姥姥一直跟妈妈说当年妈妈的姑姑是怎么帮助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感恩。姥姥坐在堂屋的土炕沿上,怀里抱着刚满13天的三姨,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偶尔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唧,像只刚破壳的雏鸟。炕的另一头,一岁多的妈妈正拿着个布娃娃,咿咿呀呀地凑过来,想摸一摸妹妹的小手,却被姥姥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碰着妹妹,”姥姥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生产完的虚弱,眼眶却红得厉害,“让妹妹再睡会儿。”
  姥爷掐灭了旱烟,走进堂屋时,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炕上的两个孩子。他看了一眼姥姥怀里的三姨,又看了看炕边的妈妈,喉结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上次你让龚庄朋友问的,那个可靠的邻村的老龚家,今天又托人来问了。”姥姥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姥爷靠在土墙上,双手插进裤兜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老龚家的情况,姥爷的一个好朋友给介绍的老实人,家里种着几亩好地,还开了个小杂货铺,日子在村里还算殷实的,家里有三个儿子,就想要个女儿。可那是他的闺女啊,是他看着从姥姥肚子里生出来的,才13天,小脸蛋还皱巴巴的,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过,怎么就能送出去呢?
  “再等等吧,”姥爷的声音有些沙哑,“说不定……说不定能想别的办法。”
  姥姥低下头,看着怀里三姨的小脸蛋,眼泪“吧嗒”一声落在孩子的襁褓上。她不是没想过办法,从怀三姨开始,她就天天盼着是个男孩。不是一家重男轻女,那时候北方的情况就是这样,谁家没男孩子在村里就是受欺负,在村里比人家矮半头。大女儿出生时,她还能咬着牙扛,可自从生了妈妈,她的身子就落下了病根,这次怀三姨,孕吐吐到五个月,到了后期更是走不动路,连给两个孩子缝衣服都得靠在炕头上。
  “等不起了,”姥姥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绝望,“大的现在不在家,但是总要接回来的,二的(妈妈)要哄睡,这小的又这么小,我一个人怎么抱得过来?昨天给二的梳辫子,手里抱着小的,差点摔在地上……”
  姥爷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不是没看见姥姥的辛苦,每天他下班回家,总能看到姥姥坐在灶台边,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往灶膛里添柴,脸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衣服总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时候夜里他醒过来,还能看到姥姥在煤油灯底下缝补衣服,眼睛熬得通红。
  “可那是咱的亲闺女啊,”姥爷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送出去了,以后还能再见吗?”
  “老龚家说了,要是想了,能去看,”姥姥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是……就是不能认,怕孩子长大了心里有疙瘩。”
  那天晚上,老两口一夜没睡。煤油灯亮了整整一夜,灯光透过窗户纸,在院子里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姥姥抱着三姨,一遍遍地给她掖好襁褓,又一遍遍地摸她的小脸蛋、小手,像是要把孩子的样子刻进心里。姥爷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味弥漫在小屋里,混合着姥姥的眼泪,让人心里发堵。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龚家就来了人,是老龚的媳妇,手里提着一篮鸡蛋,还有一块花布。她走进堂屋时,脚步很轻,看着姥姥怀里的三姨,眼睛里满是欢喜,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婶子,你放心,”老龚媳妇拉着姥姥的手,语气诚恳,“我一定把孩子当亲生的养,以后她要啥,我就给啥,绝不亏待她。”
  姥姥看着老龚媳妇,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把三姨递过去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像是有千斤重。老龚媳妇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姥爷站在一旁,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着。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把孩子抱回来。直到老龚媳妇抱着三姨走出院子,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炕头,眼眶终于红了。
  姥姥坐在炕沿上,她看着窗外,村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着,叶子落了一地,像是在为这场离别难过。
  从那天起,姥姥像是变了个人。以前她总爱跟邻居唠家常,现在却很少出门,每天除了照顾妈妈,就是坐在炕头发呆,有时候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缝不上一针。姥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每天下班回来,多帮着干点活,晚上给她烧点热水泡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三姨满月的时候。那天早上,姥姥起得特别早,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妈妈换上了新洗的衣服,还特意煮了几个鸡蛋,放在盘子里。
  “今天是小闺女满月的日子,”姥姥对姥爷说,声音很轻,“咱就算不能去看她,也得给她过个节。”
  姥爷点了点头,拿起一个鸡蛋,剥了壳,递给妈妈:“给,吃鸡蛋,长高高。”
  妈妈接过鸡蛋,咬了一口,笑着说:“爸爸,妹妹也能吃鸡蛋吗?”
  姥姥听到“妹妹”两个字,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赶紧别过头,擦了擦眼睛,勉强笑着说:“妹妹在别人家,也能吃到鸡蛋,还能吃到好吃的蛋糕呢。”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是乡小学的王校长。姥姥赶紧站起来,迎了出去:“王校长,您怎么来了?”
  王校长走进院子,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他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姥爷,半天才开口:“他婶子,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姥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让王校长进屋坐,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王校长喝了口热水,放下杯子,看着姥姥说:“学校里最近要调整师资,你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以后可能就不能来学校上班了。”
  姥姥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杯子也摔成了碎片。她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校长,您说啥?我……我不能去上班了?”
  “是乡里的决定,”王校长叹了口气,“说你家里有三个孩子(当时大女儿、妈妈和三姨都算在名下),精力跟不上,怕影响教学。我也跟上面争取过,可……可实在没办法。”
  姥姥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姥爷赶紧扶住她。她看着王校长,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在乡小学当老师已经五年了,每天看着孩子们一张张笑脸,是她最开心的事。她喜欢给孩子们上课,喜欢听他们喊她“张老师”,这份工作,不仅能给家里添点收入,更是她心里的一份念想。可现在,连这份念想都没了。
  王校长走后,姥姥坐在地上,看着摔碎的杯子,眼泪无声地流着。姥爷蹲在她身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姥姥有多喜欢这份工作,为了能按时上课,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把孩子托付给邻居,中午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喂奶,下午再去学校。有时候孩子生病了,她一边抱着孩子哭,一边还在想着第二天要给学生们讲什么课。
  “都怪我,”姥爷的声音带着自责,“要是我能多挣点钱,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也不用丢了工作。”
  姥姥摇了摇头,擦干眼泪,慢慢站起来:“不怪你,是命。”她走到炕边,抱起妈妈,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心里暗暗想:就算没了工作,就算送出去了一个闺女,她也得好好活着,好好把这两个孩子养大。
  从那天起,姥姥彻底成了家里的全职主妇。每天天不亮,她就起来做饭,然后给孩子穿衣、喂饭,再去院子里喂鸡、喂猪,接着又要去地里干活。姥爷在砖窑厂上班,挣的钱不多,勉强够家里的开销。姥姥为了能多省点钱,每天都精打细算,衣服破了,就缝了又缝;粮食不够吃,就挖点野菜掺在面里;孩子们想吃肉了,她就等到过年,才能买一点,给孩子们解解馋。
  有一次,妈妈发烧了,烧得厉害,小脸通红,还一直哭。姥姥抱着她,急得团团转,家里没有钱去医院,她只能用白酒给孩子擦身子降温,又去村口的老中医那里,赊了点草药回来,熬了给孩子喝。那一夜,姥姥抱着妈妈,坐在炕头,一夜没合眼,每隔一会儿就摸一摸孩子的额头,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孩子的烧才退下去,她才松了口气,靠在炕头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姥爷看着姥姥这么辛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每天除了上班,晚上回家,他还会帮着姥姥干些家务,给孩子洗尿布,给院子里的菜浇水,尽量让姥姥能多休息一会儿。
  日子虽然苦,可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姥姥和姥爷心里也有了盼头。大女儿慢慢懂事了,能帮着姥姥干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扫地、喂鸡;妈妈也开始牙牙学语,会喊“爸爸”“妈妈”了,每次听到孩子的叫声,姥姥和姥爷都笑得合不拢嘴。
  有时候,姥姥会想起三姨。她不知道三姨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会不会说话了。有一次,她去邻村赶集,特意绕到老张家的门口,想偷偷看看三姨。可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进去。她怕看到孩子,会忍不住认她,怕给孩子的生活带来麻烦,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在别人面前哭出来。
  这成了姥爷姥姥心里一辈子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