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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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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十一月,初雪来得猝不及防。林见晚裹紧羽绒服,站在A大附属医院的挂号大厅里,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科室名称,指尖因寒冷和紧张微微发颤——母亲突发急性阑尾炎,刚从老家转来这里住院,需要有人全天候陪护。
她刚挂完号,手机突然响了,是苏望舒打来的:“见晚,你妈怎么样了?我这边论文答辩走不开,让顾知返先过去帮你搭把手,他正好在A市参加体测。”
“不用了,我能应付。”林见晚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你安心答辩。”
挂了电话,她抱着病历本往住院部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护士站旁,白大褂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正低头和护士交代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是她时隔两年没再见过的沈知遥。
林见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重锤砸中,瞬间漏跳了半拍。她下意识地想躲,可沈知遥已经抬眼,目光直直地撞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握着病历夹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错愕,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淡漠,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转身进了隔壁病房。
林见晚僵在原地,直到护士叫她,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不仅在理工大读研,还成了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这个她陪母亲来复诊过无数次的地方,竟成了两人重逢的战场。
接下来的几天,林见晚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白天上课,晚上在病房陪护。她刻意避开沈知遥可能出现的时间段,却还是在第三天傍晚,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刚查完房,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看到林见晚,他脚步未停,只是目光在她眼下的青黑上扫了一眼,没说话,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林见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不再是高中时清冽的皂角香,却依旧让她心口发疼。她攥紧了手里的保温桶,直到指节泛白,也没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母亲的病情稳定后,林见晚松了口气,却因连日熬夜发起了高烧。那天她趴在病床边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额头,随即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发烧了怎么不吭声?”
林见晚猛地睁开眼,看到沈知遥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体温计,眼神复杂。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语气带着未散的睡意和疏离:“不用你管。”
他没说话,只是把体温计塞进她腋下,又转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等下护士会来送退烧药,记得吃。”
“谢谢。”林见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没回应,整理好母亲的病历,便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见晚才敢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意——原来他还记得她发烧时不爱吃药,记得她喝温水要放一点点糖,可这些记得,却比忘记更让她难受。
周末,顾知返特意从外地赶来帮忙。两人在医院食堂吃饭时,顾知返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犹豫着开口:“见晚,沈知遥……其实一直挺在意你的。上次我来医院看你妈,碰到他在护士站问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别再提他了。”林见晚打断他,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话虽如此,那天晚上,她还是在病房门口看到了沈知遥。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到顾知返从病房里出来,才把保温桶递过去,声音低沉:“给林见晚的,里面是粥,放了点红糖。”
顾知返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桶:“你怎么不自己送进去?”
“没必要。”沈知遥转身就走,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顾知返把保温桶递给林见晚时,她看着桶上熟悉的logo——是高中时两人常去的那家粥铺,心里五味杂陈。打开保温桶,温热的红糖小米粥香气四溢,里面还卧了个荷包蛋,是她以前最爱的吃法。
她舀起一勺粥,温热的液体滑进喉咙,却暖不了冰凉的心。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却什么都不肯再承认。
母亲出院那天,林见晚办理手续时,发现住院费已经被结清了。她去收费处询问,工作人员告知,是一位姓沈的医生垫付的。
林见晚攥着收据,快步往医生办公室跑。推开门,沈知遥正在写病历,看到她,笔尖顿了顿。
“住院费为什么要你付?”林见晚把收据拍在他桌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沈知遥,你到底想干什么?”
“病人家属没时间处理,我只是顺便。”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钱你不用还了,就当是……还当年你帮我修玉坠的钱。”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林见晚的眼眶泛红,“你记得我爱吃的粥,记得我发烧要喝温水,记得我所有的习惯,你为什么要装作不在乎?”
沈知遥终于抬起头,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最终却都化作了冷漠:“林见晚,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这些只是作为医生对病人家属的基本照顾,你别多想。”
“放下了?”林见晚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那你为什么要垫付住院费?为什么要给我送粥?为什么要在我发烧时关心我?沈知遥,你根本就没放下!”
“我没有!”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失控,“我只是不想欠你的!当年是我先说的分开,是我对不起你,这些钱,就当是补偿!”
“我不要你的补偿!”林见晚看着他,心像被撕裂般疼,“我只要你告诉我,你当年说的‘不合适’,是不是真心话?你说的‘忘了’,是不是真的忘了?”
沈知遥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沙哑:“是真心话。”
林见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没再说话,转身就走。推开门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可她没有回头——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走出医院,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刺骨。林见晚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玉质依旧温润,却再也暖不了她的心。她知道,这次重逢,不是救赎,而是给这段早已结束的感情,画上了一个更残忍的句号。
后来,林见晚再也没去过那家医院。偶尔从苏望舒那里听到沈知遥的消息,知道他成了正式医生,工作很忙,身边依旧没有固定的伴侣,却也没有再提起过她。
又是一年盛夏,林见晚毕业答辩结束后,和苏望舒一起回了趟明德中学。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里,仿佛还能看到当年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一个低头讲题,一个认真倾听,偶尔互怼两句,空气里都带着青涩的甜。
“还记得这里吗?”苏望舒指着树下的石凳,“当年沈知遥就是在这里,把平安扣送给你的。”
林见晚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从脖子上摘下平安扣,放在手心,阳光照在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其实,”苏望舒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当年沈知遥和那个校刊主编,根本没在一起。他只是故意气你,想让你主动找他。后来他知道你妈住院,每天下了夜班就去医院守着,怕你一个人扛不住,却又不敢让你知道。”
林见晚的手猛地一顿,平安扣差点从手心滑落。她看着苏望舒,声音带着颤抖:“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他不让我说。”苏望舒叹了口气,“他说,既然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就没必要再让你知道这些,免得你为难。”
林见晚攥着平安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他从来都没放下,原来他做的所有冷漠,都是伪装;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骄傲,太胆怯,太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即将出国深造,而他,也在自己的轨道上越走越远。他们就像两条曾经相交过的直线,在短暂的重叠后,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再也没有了交集。
离开学校时,林见晚把平安扣轻轻放在了梧桐树下的石凳上。风吹过,梧桐叶落在平安扣上,像是为这段无疾而终的青春,盖上了最后的印章。
她知道,这个夏天过后,她会开始新的生活,会遇到新的人,会慢慢放下过去。可她也知道,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那些同桌的日子,那些落雪时的重逢,会永远刻在她的心底,成为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在每个寂静的夜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和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少年。
林见晚转身离开的瞬间,办公室里的寂静被沈知遥压抑的喘息打破。他一拳砸在桌面上,指节泛起青白,病历本上的字迹被震得晕开。窗外的雪越下越密,透过玻璃落在他眼底,融成一片冰冷的水光。
他不是没放下,从来都没有。
当年说“不合适”时,他的心如刀割;看着她红着眼眶转身,他几乎要冲上去抱住她;得知她母亲住院,他每天提前一小时到医院,只为能在走廊里远远看她一眼,确认她安好。可他不敢靠近——分开时的狠话像一道鸿沟,他怕自己的出现,会打乱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
那天晚上,沈知遥值夜班,在护士站整理病历,无意间听到两个护士闲聊。
“302床那个阿姨恢复得真好,她女儿天天熬夜陪护,看着都心疼。”
“可不是嘛,昨天我还看到她在走廊里哭,估计是压力太大了。”
“对了,帮302床垫付住院费的沈医生,跟她女儿是不是认识啊?我好几次看到他在病房门口徘徊。”
沈知遥握着病历夹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嵌进纸页。原来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他快步走到302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林见晚趴在病床边睡着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他轻轻推开门,蹲在她身边,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她皮肤时停住。他怕惊醒她,更怕自己一旦靠近,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最终,他只是将自己的白大褂轻轻盖在她身上,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林见晚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带着雪松香和消毒水味的白大褂。她认得,是沈知遥的。指尖摩挲着布料上细密的纹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得发疼。她把白大褂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却没有还给她——这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母亲出院后,林见晚全身心投入到出国申请的准备中。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和材料上,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沈知遥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医院里他冷漠的眼神、走廊里擦肩而过的疏离、保温桶里温热的红糖粥……这些碎片像针一样,扎得她辗转难眠。
十二月初,A大举办年度学术交流会,邀请了理工大的研究生团队参加。林见晚作为学生会代表,负责接待工作。她站在会场门口,看着陆续进场的人,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她知道,沈知遥一定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知遥穿着黑色西装,和几个同学走在一起,气质沉稳,比在医院时多了几分书卷气。他的目光扫过会场,在看到林见晚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交流会进行到一半,林见晚借口去洗手间,想避开沈知遥。可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他叫住了。
“林见晚。”
她的脚步顿住,心脏飞快地跳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有事吗?”
沈知遥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这是你当年落在我那里的笔记本,里面有你的出国申请资料草稿,我帮你整理了一下,或许对你有用。”
林见晚愣住了,接过文件袋,指尖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眼眶一热。她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还是她高中时的样子,旁边却多了许多红笔标注的修改意见,甚至还有几所国外大学的专业介绍,显然是沈知遥特意查的。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有这个笔记本?”
“当年换座位时,你不小心掉在我桌肚里了。”沈知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复杂,“出国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林见晚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申请了几所国外的大学,还在等通知。”
“挺好的。”沈知遥的声音低沉,“国外的环境跟国内不一样,照顾好自己,别再像以前那样不爱惜身体。”
熟悉的叮嘱让林见晚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抬头看向他,正好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医院里的冷漠,没有了重逢时的疏离,只有满满的担忧和不舍。
“沈知遥,”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哽咽,“当年的事,我们就不能……”
“没有当年了。”沈知遥打断她,眼神里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林见晚,你马上就要出国了,我们的人生早就不一样了。忘了过去,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林见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笔记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他又在伪装,可她没有力气再去拆穿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过去的误会,还有即将横跨大洋的距离。
交流会结束后,林见晚再也没有见过沈知遥。直到春节前夕,她收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决定回明德中学看看,算是和过去告别。
她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到沈知遥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深棕色硬壳本——是她当年撕了又粘好的那个错题本。
“你怎么在这里?”林见晚愣住了。
“来还你的东西。”沈知遥把错题本递给她,“当年你撕了它,后来我又一页一页粘好了。里面的笔记,或许对你还有用。”
林见晚接过错题本,指尖摩挲着修补过的痕迹,眼泪掉在了封皮上。她翻开本子,最后一页的便签还在,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地写着“A大分数线632,林见晚的目标,我要比她高5分”。
“沈知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你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要一次次推开我?”
沈知遥看着她,眼眶也红了。他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却在伸出手时停住了:“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你要去国外深造,你的世界很大,而我,只想留在A市当一名医生。我们的人生轨迹,早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又怎么样?”林见晚哭着说,“我可以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别傻了。”沈知遥打断她,声音沙哑,“距离会磨掉所有的热情,就像当年一样。我不想再让你因为我而委屈自己,更不想看到我们再次因为距离而分开。见晚,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他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林见晚最后的希望。她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知遥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单,一步一步,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
林见晚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错题本和录取通知书,眼泪模糊了视线。风吹过,梧桐叶落在她的肩头,像是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青春,奏响最后的挽歌。
春节过后,林见晚踏上了出国的飞机。飞机起飞时,她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A市,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她最终还是没有把它留下。
沈知遥站在医院的天台上,看着飞机划过天际,手里拿着那个被林见晚退回的保温桶。桶里还残留着红糖小米粥的香气,就像他们之间的回忆,虽然短暂,却足够刻骨铭心。
他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这个落雪的冬天,这场迟来的重逢,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有些爱,注定要埋藏在心底,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而他们,也注定要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