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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碧落凌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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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昭虽是皇子,却只是晋阳侯,不是王爷,府邸是今年春天匆匆翻修了前太傅李锦言的宅子赐于他,并未重建新邸。
李太爷秉承先帝风尚,为人俭朴谦恭,是现任宰相李宥融的父亲,虽是一人之下,宅子却略显局促。
因为怕有刺客藏匿,所有靠外墙的地方都没有种树,无一丝阴凉。
花园间也只有几块山石,一弯溪水,一张弈台,漫漫散散的种了一些低矮的花草灌木,显得主人志趣不在于此。
进深略浅,又有重重门户紧闭,在骄阳似火的正午,竟没有一丝风。
陆景昭穿过垂花门,走过回廊,待到内院已经汗透重衣,推开房门,只觉一阵凉意沁来,隐隐有冷冽的青桂香浮动,十分怡人,便觉心神一松。
侍婢墨痕和丹洛各捧了衣裳进来,不便行礼,微微一蹲:“侯爷金安。”
两个侍婢默默帮陆景昭换下朝服,见里外都已湿透,墨痕便低声对丹洛说:“你去给侯爷拿套小衣来。”
丹洛退后一礼,盈盈去了。
陆景昭见墨痕伸手去解他的小衣,便道:“你去把我那个雨过天青纱衣拿来,再把那个矮榻搬到靠窗口放着。
等墨痕搬好矮榻拿来罩衣,陆景昭正在屏风后自己换小衣。
丹洛侍立在门口,见她从内室转出便走过去轻轻牵了一下她的衣袖,下巴朝屏风那里微微一扬,看了下屏风,又抿嘴笑了一下。
墨痕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揶揄,心神一荡,也低头浅笑了一下。
自第一次在院中见到晋阳侯,这一家子刚从宫里十分不情愿被分派到这个不得宠侯爷府上的莺莺燕燕便精神一振,多日的忧郁苦闷全数飞去天际,似被施了魇术,眼中心中只见得这个缓步而来的男人。
他应是纵马而回,穿着荼白的袴褶窄袖剑服,身量颇高,却显得纤长雅致,领口处层层金线滚出不到头的云纹。
墨玉般的长发被镂金冠高高束起,虽驰马而来却丝毫不乱,冠上金丝云窝里并排嵌着四颗拇指大的东珠,在暮春黄昏的光晕中随着每一步走动隐隐发散着月光般柔润的色泽。
他闲闲踱步而入,好像没有表情,唇角却略略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双眸大而明亮,睫毛纤长似女子,鸦羽般在光洁白皙的颊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墨痕记起他看她的一眼,心忽然又跳了起来,那是管家述说她是内侍总管的时候,他脚步略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但当她慌乱地跪下回话的时候,他又像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薄薄的唇轻轻一抿,转身走了。
正胡思乱想,陆景昭已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墨痕忙急行一步,给他罩上了纱衣。
“你们去吧。”
“是。”
墨痕和丹洛看着陆景昭已经靠上矮榻,便躬身退去。
陆景昭觉得有些困倦,房中无人,便拆了冠戴,散了束发,柔顺的长发瞬间似瀑布般滑落肩头,闲闲垂下,越发映衬的面色莹润白皙,唇色绯红。
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从一个红漆木盒中拿出个小小的银色绣囊,深蓝色锦带束口,上面用小篆绣着“碧落凌霄”。
这是师父临别时的赠礼,那日他忐忑打开的时候,发现只有一片棉纸,上面端正的写着四个字
“勿动杀心。”
“我自幼蒙昧,师父说是我生来缺了一支魂魄之故。”他握着绣囊,眉心轻轻皱起。
“但缺失的魂魄是如何回复的,师父却始终不肯告诉我。又说不能过多干涉朝政,勿起杀心,但求一生平安无事。
我也本以为可以韬晦度日,可这数月看来,在朝中浮沉,本就是名利杀戮场,怎能保证一世平安?”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剑架上的银色佩剑,这是师父赠与他的一把藏物,是一位女师祖亲手锻造,剑名玄机。
二尺三寸,比普通佩剑要短小些,剑刃极轻薄,流光若秋水,未开血槽。
虽然轻薄,却是一件难得的神兵利器。
他试剑时一剑便斩断凌霄城后山封印台的千年铁链。
忽然想起了师父当时尴尬的表情,不由轻笑了一下。
“我又为何对凌霄城所有密法武功如此了如指掌,第一次拿起玄机,就像是练了一辈子的剑。
还有我这一手字,从未练过,但魂魄回复之日便能提笔以那样好看的行草为师兄写下他梦寐以求想要一观的霜落烟华功法。
虽被师父训斥,但实实在在一字未错。难道是我的魂魄修炼过凌霄城的功法?还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什么真人仙家的魂魄?”
“咔嚓~~轰隆隆~~”
一声惊雷平地而起,将陆景昭惊的一怔。
“嘎~”的一声,窗被风猛然吹开,“嘭”一下狠狠撞在墙上,风呼啸而入,将他肩上长发吹的如燕翅般在身后扬起。身上纱袍飘飘鼓荡,让人觉得十分清凉。
陆景昭随手拿起一段锦带将长发在肩后松松束起,靠在矮榻上,一手支额,一手执着一卷书,借着风渡过午后倦怠的时光。
“你再说一遍给他们听听,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当然是我。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只能死一次太少了。”
“杀人者,以命偿!”“对,让他偿命”“杀了他,杀了他!”
暗红的空气中,只听见一片呼喝,群情激愤。
“不!不是的!不是他,是你们逼他的,是你们放出了煞星,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不是他!不是他!”
一个女子的声音越众而出,因为呼喝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嘶哑。
“我只知道人是他杀的,我只知道,刺进霄岚胸口的,就是他那把长生剑!你说的什么煞星,是什么东西?我只要他偿命!” 粗狂的声音感觉已经快要失去控制。下一刻就要将凶手一剑刺死。
“不,不要!你们想要怎样,放手!你们要怎样?”
“我要怎样?我要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这个人,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的彻彻底底! ”
“不要,不要啊!“女子的声音在绝望中含着浓重的哭腔,“不要,不要杀他,你们杀了我吧,我愿意替他去死,求求你们,放过他。”
“再啰嗦,我连你也一起杀,你以为我不敢吗?”
“啪” 陆景昭手上的书掉落在榻上,他缓缓睁开双目,呵,又做梦了。
这样短,也能做这样惨烈的梦。他自失的笑了一下,像是要甩掉刚刚梦境中那片悚目的暗红,轻轻摇了摇头。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小尾巴印在他的眼里。
他以为看错了,再看,在他的榻尾,真的有一个毛茸茸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