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柚》未章客

39、暖居

　　寒潮过境的傍晚，风卷着碎雪拍打别墅的落地窗，发出呜呜的声响。
　　江清池把书包扔在玄关的空柜上，指尖刚触到暖气开关，门铃就像被风催着似的，急促地响了三声。
　　他顿了顿，这个时间点，不会有外卖，更不会有访客。
　　透过猫眼望去，门外那人裹着件深灰色休闲夹克，拉链松垮地挂在胸前，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水果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正是他那位身兼高中班主任的小舅——林叙。
　　拉开门的瞬间，林叙的声音裹挟着寒气涌了进来，带着惯有的夸张语气：“嚯！这就是传说中的‘叛逆少年独居豪宅’？我站在楼道里都能感觉到这儿的冷气，比我们教师宿舍的朝北小单间还冷清！”
　　江清池侧身让他进来，面无表情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小舅，你怎么来了？”
　　他早上出门时才跟林叙通过电话，对方只反复叮嘱他记得开暖气、别熬夜，压根没提要上门的事。
　　林叙把水果袋往茶几上一放，苹果、橙子和一串香蕉滚了出来，在空旷的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自顾自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光秃秃的墙面、只摆着一个花瓶的茶几，还有角落里落了点灰尘的单人椅，啧啧出声：“你这哪是住人，分明是把别墅当成了临时仓库。”
　　“我刚搬来三天。”江清池解释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
　　三天也该有点生活气息了吧？”林叙转头看他，眼神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听说你昨晚‘无家可归’，跑去麻烦我们班班长了？”
　　最后几个字，他特意加重语气，眼神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像极了学生时代抓着同学小秘密的班主任。
　　江清池的耳根瞬间泛起一层薄红，他别过脸，语气硬邦邦的：“没有。”
　　林叙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声爽朗：“行了，别嘴硬。温柠那孩子我知道，细心又靠谱，跟你这闷葫芦刚好互补。”
　　他说着往客厅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沙发和只摆着一个花瓶的茶几，“你这儿确实缺了点人气，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要不要小舅赞助你个暖炉？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围着，比开空调舒服。”
　　江清池没接话，跟着林叙往里走。
　　他知道林叙嘴上爱开玩笑，心里却比谁都细致。
　　果然，林叙逛到厨房门口，径直推开门进去，拉开冰箱看了看——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没开封的牛奶，冷冻层空空如也。他又打开橱柜，碗碟只有一套，锅具也只有一个煮面的小锅。
　　“就靠这些过日子？”林叙回头看他，眉头微蹙，“你妈没给你留生活费？还是你自己懒得买？”
　　“钱够，就是没来得及。”江清池低声说。
　　林叙叹了口气，从水果袋里拿出两个苹果，放进冰箱的保鲜层：“再忙也得吃饭。冰箱里我给你留了点水果，明天记得去超市买点菜，别总吃外卖。”
　　他又检查了一遍水电开关，确认没问题后，才走到玄关换鞋。
　　“清池，”林叙系鞋带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他，语气少了几分玩笑，多了几分认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妈让你搬过来，是想让你住得舒服点，不是让你把自己关在一个冷房子里。记住，家不是房子，是让你觉得温暖、自在的地方。”
　　江清池看着林叙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玄关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落在他的鞋上。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关上房门，客厅里的冷清似乎比刚才淡了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四人小群”的消息提示。
　　江清池点开，首先看到的是夏栀@全体成员的消息：「紧急会议！江清池同学的别墅目前处于‘毛坯房’精神状态！沙发没有，餐桌没有，连个像样的抱枕都没有！我们作为他的亲友团，绝不能坐视不管！」
　　消息刚发出来，陈燃就秒回了：「栀姐说得对！池哥，你需要什么？兄弟我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是搬家具还是买家电，你一句话的事！」后面还跟了个肌肉猛男的表情包。
　　夏栀紧接着回复：「第一步，明天周六，带他去家具城买家具！把那个冰窖弄得像家一点！柠柠，你眼光好，审美在线，你负责主导！@温柠」
　　江清池的目光停在“柠柠”两个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
　　没过几秒，温柠的消息跳了出来，只有一个简单的字：「……好。」
　　那个带着省略号的“好”，像是带着温柠惯有的温和，轻轻落在屏幕上。
　　江清池看着那行字，原本想说“不用麻烦”的话，在指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删掉了。
　　他对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第二天早上九点，江清池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
　　夏栀和陈燃已经到了，两人站在一辆白色的SUV（陈燃给夏栀送的）旁边，夏栀穿着亮色的羽绒服，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清单，正跟陈燃说着什么。看到江清池过来，夏栀挥了挥手：“池哥！这儿呢！”
　　“温柠呢？”江清池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温柠的身影。
　　“刚跟我发消息，说在路口等红灯，马上就到。”夏栀晃了晃手机，把清单递给他，“你看看，这是我列的要买的东西，沙发、餐桌、床、床垫，还有厨房用品，应该差不多了。
　　江清池扫了一眼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长串，连“防滑地垫”“厨房纸巾架”这种小物件都列在了上面。
　　他刚想说话，就看到温柠骑着电动车过来了，淡蓝色的围巾绕在脖子上，头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
　　“抱歉，来晚了。”温柠停下车，把头盔摘下来，递给旁边的陈燃，“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我们也刚到。”夏栀拉过温柠，把清单塞到她手里，“柠柠，你看看，有没有漏的？”
　　温柠接过清单，认真地看了起来，手指在“沙发”那一项上顿了顿：“沙发的话，最好选布艺的，比较温馨，也容易打理。
　　餐桌的话，原木色应该不错，跟客厅的装修风格比较搭。”
　　江清池站在旁边，听着温柠的声音，心里莫名觉得踏实。
　　夏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走了，家具城十点开门，再不去好的款式都被人挑走了！”
　　四人坐着夏栀开的车，半小时后到了家具城。

　　刚进门，夏栀就拉着温柠直奔沙发区，陈燃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夏栀塞给他的购物袋。
　　“这个好！”夏栀指着一个巨大的灰色懒人沙发，眼睛亮晶晶的，“你看这个尺寸，瘫在里面打游戏、看电影，绝对舒服！池哥，你试试！”
　　江清池还没动，陈燃就抢先一步坐了上去，结果身体一沉，整个人几乎陷进了沙发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栀姐……我感觉进去就出不来了……”陈燃的声音从沙发里传出来，带着一丝无奈。
　　夏栀笑得前仰后合，温柠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走到旁边一张简约的米色布艺沙发前，伸出手摸了摸面料，柔软但不塌陷。
　　“这个呢？”温柠回头看向江清池，“坐深和靠背高度应该比较合适，久坐也不会累，颜色也百搭，以后不管添什么装饰，都不会突兀。”
　　江清池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试了试，后背刚好能靠到靠背，扶手的高度也很舒服。他抬头看向温柠，点了点头：“嗯。”
　　“池哥，温柠说啥你都说嗯是吧？”夏栀凑过来，挑眉看着他，“刚才我推荐的懒人沙发，你连试都没试就拒绝，柠柠推荐的，你看都没看仔细就说‘嗯’，偏心也太明显了吧！”
　　江清池的耳朵微微发烫，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先去看餐桌。”说完，转身就往餐桌区走。
　　温柠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跟了上去。
　　夏栀和陈燃对视一眼，默契地跟在后面，陈燃还对着夏栀比了个“OK”的手势。

　　餐桌区的款式很多，有玻璃的、实木的、岩板的。
　　温柠在一张原木色的餐桌前停了下来，餐桌的桌面是整块实木，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一点棱角。
　　“这个大小刚好，”温柠用手量了量桌面的宽度，“四个人坐刚好，就算以后人多，加两把椅子也不挤。而且边角是圆润的，不容易磕碰。”
　　江清池站在她身边，看着餐桌，又看了看温柠认真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可以。”他轻声说。
　　温柠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同意，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补充：“……以后如果朋友来家里吃饭，也坐得下。”
　　江清池的目光微动，落在温柠的发梢上，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嗯。”
　　夏栀和陈燃跟过来，夏栀绕着餐桌转了一圈：“不错不错，柠柠选的就是好。接下来，去看床！”
　　提到“床”，陈燃的脸瞬间红了，他拉了拉夏栀的袖子：“栀姐！这……这不太好吧！床是私密物品，我们跟着去不太合适吧？”
　　夏栀瞪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池哥睡觉不老实，之前在学校宿舍，他就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床大点不容易摔！而且床垫很重要，关系到睡眠质量，必须得好好选！”
　　温柠忍不住笑出声，肩膀轻轻抖动。
　　江清池无奈地扶额，觉得夏栀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学生。
　　寝具区的床垫种类很多，软的、硬的、适中的。
　　温柠走到一张床垫前，用手按了按：“这个床垫的软硬度应该刚好，支撑性不错，不会太软导致腰酸，也不会太硬硌得慌。”
　　她回头看向江清池，“你试试？”
　　江清池走过去，坐在床垫边缘，身体往下压了压，确实如温柠所说，软硬度刚好。
　　他刚想站起来，温柠也伸手想再确认一下床垫的弹性，两人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一起。
　　温柠的指尖微凉，江清池的手顿了一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了回来。
　　温柠也有些慌乱，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他的触感，她低下头，轻声说：“就……就这个吧。”
　　江清池“嗯”了一声，目光移向别处，耳朵又开始发烫。
　　夏栀看在眼里，偷偷跟陈燃比了个“耶”的手势。

　　选完大件，四人又去了厨具区。
　　温柠站在碗碟架前，仔细挑选着碗碟，浅白色的碗身，边缘有一圈淡淡的蓝色花纹，简单又好看。
　　“这个碗碟套装不错，六个碗六个盘子，够日常用了。”
　　她拿起一个碗，对着灯光看了看，“釉面很光滑，不容易沾油。”
　　江清池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挑选的样子——选锅具时，会仔细看锅底的厚度；选保鲜盒时，会打开盖子检查密封性；甚至连筷子，都会拿起来掂量一下重量。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认真的样子格外好看。
　　江清池忽然觉得，组建一个家，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和可怕的事情。
　　以前他总觉得，家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只要有床、有桌子就够了。但现在看着温柠挑选的这些碗碟、锅具，看着那些带着生活气息的小物件，他好像明白了林叙昨天说的话——家是让你觉得温暖、自在的地方。

　　从家具城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后备箱和后座都塞满了东西，沙发和餐桌太大，需要商家送货上门，他们只带了碗碟、锅具、床上用品和一些小物件。
　　“累死我了！”陈燃把最后一个购物袋放进后备箱，瘫在车后座上，“没想到买家具这么累，比跑八百米还累。”
　　“谁让你刚才在沙发区试了十几个沙发，还差点把懒人沙发压塌。”夏栀笑着说，发动了汽车。
　　温柠坐在副驾驶上，转头看向窗外，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清池坐在后座，看着温柠的侧脸，心里暖暖的。
　　回到别墅，商家已经把沙发和餐桌送来了，正在客厅里组装。
　　夏栀和陈燃自告奋勇负责组装简单的家具——陈燃拿着说明书，研究了半天，把书架的零件装反了；夏栀想组装一个小茶几，结果螺丝拧错了位置，最后还是温柠过来帮忙，才把茶几组装好。
　　“我宣布，以后组装家具这种技术活，还是交给柠柠吧。”夏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和陈燃负责体力活就好。”
　　温柠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窗帘杆：“江清池，我们去挂窗帘吧。”
　　江清池点头，跟着温柠走进客厅。
　　窗帘是温柠选的，浅灰色的亚麻材质，透光但不透明，拉上后能让客厅里的光线变得柔和。
　　江清池踩着梯子，把窗帘杆固定在窗户上方的挂钩上，温柠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手里拿着窗帘。
　　“再往左边一点……好了。”温柠抬头看着他，指挥着位置。
　　江清池固定好挂钩，从梯子上下来，低头看向温柠。
　　她的头发上沾了一点灰尘，他想伸手帮她拂掉，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谢谢。”他轻声说。
　　“不客气。”温柠微笑着，伸手把窗帘挂在杆上，“现在看起来，有点家的样子了。”
　　江清池看向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橘红色的光透过窗帘，洒在客厅里。
　　沙发是米色的，餐桌是原木色的，窗帘是浅灰色的，那些碗碟整齐地摆放在厨房的橱柜里，床上用品铺在卧室的床上……整个屋子好像瞬间有了生气。
　　他轻声重复：“嗯，家的样子。”
　　晚上六点，商家把沙发和餐桌组装好了。
　　夏栀提议吃火锅，大家一致同意。
　　陈燃自告奋勇去楼下的超市买火锅食材，夏栀和温柠在厨房准备锅具，江清池则负责收拾餐桌。
　　“火锅底料选清汤还是麻辣的？”陈燃拿着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夏栀：必须麻辣！无辣不欢！」
　　「温柠：可以选鸳鸯锅，照顾不能吃辣的人。」
　　「江清池：听温柠的。」
　　陈燃买了鸳鸯锅的底料，还有各种蔬菜、肉类、丸子，满满两大袋。
　　回到别墅时，火锅已经煮好了，清汤锅底飘着葱段和姜片，麻辣锅底飘着辣椒和花椒，香气弥漫在整个客厅里。
　　四人围坐在崭新的餐桌旁，夏栀拿起饮料杯，站起来：“来！为我们池哥的‘温居’，也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干杯！”陈燃和温柠也站起来，举起杯子。
　　江清池看着眼前的一切——冒着热气的火锅，身边笑着的朋友，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笑声。
　　他举起杯子，跟他们碰了碰，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这顿饭吃了很久，夏栀和陈燃一直在说学校里的趣事，温柠偶尔会补充几句，江清池大多时候在听，偶尔会应和一声。
　　他的目光多次落在温柠身上，看着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看着她夹菜时认真的样子，心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依赖。

　　晚上九点，聚会结束。
　　江清池送夏栀和陈燃到门口，夏栀拍了拍他的肩膀：“池哥，以后别总一个人待在家里，有空我们过来陪你。”
　　“对，池哥，有什么事随时找我。”陈燃说。
　　“谢谢。”江清池点头。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江清池关上房门。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餐桌上还放着没收拾的碗筷，火锅的香气还残留在空气里，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沙发上，整个屋子都暖暖的。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手机，点开与温柠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终只发出一句：「今天，谢谢你们。」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温柠的回复跳了出来：「不客气。」
　　江清池看着那三个字，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客厅里很安静，但不再是之前的冷清，而是带着一丝温暖的宁静。
　　这个新年，冰冷的别墅第一次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