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柚》未章客

38、烟花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温柠卧室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江清池是被头痛疼醒的，他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浅粉色的墙壁，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都让他一时恍惚——这不是他的别墅。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柔软的被褥，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
　　视线往下移，正好看到睡在床边地铺上的温柠：她侧躺着，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呼吸均匀，连睡颜都带着几分柔和。
　　昨晚的记忆像破碎的玻璃片，突然涌进脑海——父亲的怒吼、母亲的争吵、冰冷的啤酒、蹲在门口的狼狈，还有那个失控的拥抱，以及自己落在她肩膀上的眼泪。
　　江清池的耳根瞬间红透，连带着脸颊也泛起热意。
　　他下意识地想坐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床边的水杯，“哐当”一声轻响，吓得他立刻僵住，生怕吵醒温柠。
　　其实温柠早就醒了，她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才浅浅睡去。
　　听到动静，她缓缓睁开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装作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语气自然地开口：“你醒了？头还疼吗？”
　　江清池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倒是温柠先起了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未拆封的新毛巾和牙刷，递到他面前：“这是之前林疏来住时买的，没开封过，你先用着吧。洗漱间在那边，我去厨房弄点早餐。”
　　她刻意避开了昨晚的话题，像平常一样安排着，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江清池接过毛巾和牙刷，指尖碰到温柠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快步走向洗漱间。
　　镜子里的少年，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头发有些凌乱，脖颈处还残留着昨晚醉酒的痕迹，模样狼狈又窘迫。
　　他拧开冷水，用冰凉的水拍了拍脸，试图压下心头的燥热。
　　厨房里很快传来动静，温柠从冰箱里拿出大米，煮了一锅白粥，又煎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等江清池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摆上桌了——白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粥，旁边放着筷子和小碟，煎蛋的香气飘满了小小的客厅。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汤匙碰到碗壁的轻响。
　　江清池拿着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几次想开口为昨晚的事道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说“对不起，我不该喝醉了赖在你家”？还是说“对不起，我不该抱着你哭”？怎么说都觉得尴尬。
　　倒是温柠先打破了沉默，她看了眼江清池碗里没怎么动的粥，轻声提醒：“粥有点烫，慢点喝。”
　　江清池“嗯”了一声，舀起一勺粥，小口喝着，温热的粥滑进胃里，驱散了残留的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吃完早餐，温柠收拾碗筷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捆烟花棒——这是昨晚夏栀塞给她的，说“新年第一天放烟花，能驱散坏运气”。
　　她拿着烟花棒走到江清池面前，故作轻松地晃了晃：“夏栀说新年放烟花能带来好运，昨晚没放成，现在补上？”
　　江清池看着她手里五颜六色的烟花棒，愣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过年都是在冰冷的豪宅里度过，要么是父母各自应酬，要么是无休止的争吵，从来没有过放烟花的经历。
　　见他没说话，温柠又补充了一句：“楼顶有个小天台，视野还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跟着温柠走出家门。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到了天台，冬日清晨的空气带着几分清冷，阳光却很充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天台不大，角落里堆着几个花盆，种着几株耐寒的绿植，倒也有几分生机。
　　温柠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花棒。
　　“噼啪”一声，金色的火花从棒尖迸射出来，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笑着把另一根烟花棒递给江清池：“试试？很好玩的。”
　　江清池犹豫了一下，接过烟花棒。
　　温柠凑近，用自己手里燃烧的火花，小心地引燃了他手里的那根。
　　火花瞬间窜起，江清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惹得温柠笑出了声：“别怕，不会烫到的。”
　　他看着手里跳动的火花，又看了看身旁的温柠——她仰着头，眼睛里映着烟花的光点，嘴角弯着，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江清池忽然觉得，这个新年，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没有再看烟花，目光一直落在温柠的侧脸上，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颊，看着她眼里跳跃的光芒，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温暖的光填满了。
　　而此刻，在温柠家楼下的一棵梧桐树下，夏栀正举着相机，兴奋地压低声音：“陈燃，快来看！他们在天台上放烟花呢！”
　　陈燃凑过去，透过相机镜头，看到江清池和温柠并肩站着，手里都拿着烟花棒，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
　　“栀姐，咱们这算不算偷拍啊？”
　　陈燃小声问，眼神却很兴奋。
　　夏栀瞪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相机的长焦镜头，按下了快门：“你懂什么！这叫为姐妹的幸福留存珍贵史料！”
　　她连续拍了好几张，又点开了视频录制，镜头扫过相机屏幕上的日期水印——「2022-01-02」，然后稳稳地聚焦在天台上的两人身上。
　　“现在是2022年1月2日上午9点17分，历史性的一刻！”
　　夏栀压低声音，带着笑意的画外音透过相机麦克风录了进去，“某人昨晚‘无家可归’，此刻正在天台和某人一起放新年烟花……陈燃你别挤我！差点把镜头晃了！”
　　陈燃赶紧稳住身形，还不忘帮她望风：“放心吧栀姐，没人过来！”
　　天台上，烟花棒的火花渐渐熄灭，只留下淡淡的烟火味。
　　江清池看着手里燃尽的烟花棒，轻声说：“我该回去了。”
　　温柠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下楼。
　　走到门口，江清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温柠。
　　他的表情很郑重，语气带着几分生涩：“昨晚……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句话，他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说出口时，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温柠摇摇头，从茶几上拿起一小瓶蜂蜜，递到他手里：“没关系。这个你带上，如果头还不舒服，可以泡水喝。”
　　她没有追问他昨晚为什么会喝醉，也没有问他家里的事，这份恰到好处的体贴，让江清池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接过蜂蜜，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玻璃瓶的凉意。
　　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回头看着仍站在门口的温柠。阳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江清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温柠耳朵里：“温柠，新年快乐。”
　　温柠愣住了。这是江清池再一次，在没有酒精作用下，如此清晰地叫她的名字。
　　她站在原地，看着江清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句“新年快乐”，悄然改变了。

　　江清池回到“汀兰苑”的别墅，打开门，迎接他的依旧是冰冷的空气。
　　他把那瓶蜂蜜放在茶几上，拿出手机，刚解开锁屏，就看到群聊里弹出一条消息——是夏栀发的动态。
　　是一张照片，正是他和温柠在天台上放烟花的画面。
　　照片里，晨光熹微，金色的烟花火花映着两人的侧脸，温柠的笑容清晰可见，他自己则侧着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连眼神都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江清池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点了保存。
　　而温柠回到家后，手机也震动了一下，是夏栀发来的私信，除了那张照片，还有一段视频。
　　夏栀还附了一段话：「证据确凿！柠柠，2022年，你们的故事该有续集了！」
　　温柠点开视频，夏栀压低的声音和烟花的“噼啪”声传来，画面里的她和江清池并肩站着，阳光正好，烟火绚烂。
　　她没有回复夏栀。
　　烟花的余烬早已冷却，那句“新年快乐”却仍在耳畔。
　　藏在镜头后的，是友人殷切的期盼；而藏在心底的，是两个孤独星球，历经漫长跋涉后，终于接收到的那一缕微弱却坚定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