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柚》未章客

37、不眠夜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汀兰苑”别墅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
　　江清池从床上醒来，睁眼看到的是空旷的天花板，耳边没有熟悉的闹钟声，只有一片死寂。
　　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昨晚除夕夜母亲发来的“跨年快乐”还在手机里躺着，可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被别墅里的冷清驱散。
　　他起身走到客厅，看着偌大的空间——沙发整齐地摆着，茶几上一尘不染，厨房里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有，昂贵的家具、齐全的家电，却唯独没有“家”该有的温度。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甚至开始怀疑，离开那个冰冷的家，搬到这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同一时间，温柠在自己的小家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的小玩偶上。
　　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独立的宁静。
　　她趿着拖鞋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面包、鸡蛋和牛奶，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
　　煎蛋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咖啡壶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温暖的烟火气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吃完早餐，她坐在书桌前，翻开画本，打算趁着上午的好时光，把昨晚没画完的烟花速写补完。

　　午后的阳光变得更加温暖，温柠换上了一件质感很好的挂脖式黑色小礼裙——这是她去年生日自己买的，一直没机会穿。
　　礼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露出优美的直角肩和锁骨，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着几分千金感。
　　可她脚上却趿着一双毛茸茸的卡通拖鞋，粉白相间的兔子耳朵耷拉着，与身上的礼裙形成一种可爱的反差。
　　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这穿搭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却又莫名的舒服。
　　而江清池的午后，却被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父亲”两个字，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江叙白愤怒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江清池！你和你妈是不是合起伙来算计我？她居然把汀兰苑的房子给你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白眼狼！”
　　江清池皱紧眉头，把手机拿远了些，电话那头还夹杂着阮疏月激烈的反驳声：“江叙白你讲点道理！那房子是我自己的财产，我想给谁就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父母的争吵声像尖锐的刺，扎得江清池耳膜发疼。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两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挂断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原本应是团圆喜庆的春节，却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开始。
　　江清池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心里的烦躁和委屈像杂草一样疯长。
　　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门，看到里面放着几罐啤酒——还是以前爸妈吵架时，陈燃硬塞给他的，说“偶尔喝点能解闷”。
　　他拿出一罐，拉开拉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苦涩。
　　他酒量很浅，平时几乎不喝酒，可今天却像是想把所有的情绪都灌进肚子里。
　　一罐、两罐、三罐……几罐啤酒下肚，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强烈的空虚感驱使着他，不知不觉地拿起外套，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傍晚时分，温柠收拾好画具，打算出门去附近的小广场放烟花——昨晚夏栀给她留了好几根烟花棒，说“新年第一天一定要放，能带来好运气”。
　　她换好鞋子，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影蜷缩在门口的角落。
　　那人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黑色的外套裹着单薄的身形，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温柠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近，看清那张泛着红晕的脸时，更是惊讶得捂住了嘴——竟然是江清池！
　　她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江清池？你怎么在这里？”
　　江清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涣散，看了温柠好一会儿，才认出她。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气：“我没家了……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温柠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冷漠、疏离的少年，此刻却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心里一紧。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订个附近的酒店，可点开支付页面，才发现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到账，银行卡里只剩三块钱。
　　温柠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总不能让他一直蹲在门口。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扶起江清池：“算了，你先跟我进来吧。”
　　把江清池扶到沙发上坐下，温柠立刻拿出手机，给夏栀和陈燃发消息：「紧急！江清池喝醉了在我家，怎么让他醒酒？？？」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夏栀就回复了，后面还跟着一串兴奋的表情：「哇塞！柠柠！这可是天赐的机会啊！你可得把握好！」
　　紧接着陈燃的消息也来了：「栀姐，我们就当没看见，别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后面还附了个“坏笑”的表情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出的建议更是离谱——“多喝热水，万能的热水能解决一切”、“实在不行就掐人中，电视剧里都这么演”、“要不你给他唱首歌？说不定能唤醒他”。
　　温柠看着手机屏幕，又气又笑，无奈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她走到厨房，按照常识，倒了杯温蜂蜜水，然后回到客厅，扶起江清池，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凑到他嘴边：“来，喝点蜂蜜水，能舒服点。”
　　江清池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喝了几口，剩下的都洒在了衣服上。
　　温柠看着他这副样子，又看了看狭窄的沙发——让他睡在这里，万一半夜摔下来或者着凉了怎么办？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自己则在床边打地铺。
　　她找了床厚被子，铺在地板上，然后搀扶着江清池，慢慢往卧室挪。
　　刚走到卧室门口，因为室内外的温差，温柠身上还带着一丝凉气。
　　江清池在醉意中感觉到这股凉意，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误以为是渴望已久的温暖。
　　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抱住了温柠，将滚烫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力道大得让温柠挣脱不开。
　　温柠僵住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还有他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的身上。
　　她刚想开口叫他松开，颈边却传来一阵湿意——江清池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烫得惊人。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说：“……别走……别丢下我……”
　　话音刚落，他抱着温柠的手臂骤然松开，整个人晃了晃，倒在了床上，陷入了沉睡。
　　温柠站在原地，肩膀上还残留着那滴眼泪的灼热触感。
　　她看着床上蜷缩着的江清池——他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不安，平日里的冷漠和疏离荡然无存，只剩下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
　　温柠轻轻给他盖好被子，然后默默地走到地铺边躺下。
　　窗外的鞭炮声和烟花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可她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江清池那句带着哭腔的“我没家了”，还有他最后那句“别走”。
　　夜色渐深，窗外的声音渐渐稀疏，新年的第一夜即将过去。
　　温柠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听着床上江清池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悸动。
　　而沉睡中的江清池，在这个陌生的小屋里，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迷了路，偶然抓住了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那束光，来自身边那个默默守护他的女孩。
　　新年的钟声敲不散孤独，却让两个世界的灵魂在醉意中短暂交汇。
　　一个在无意识的眼泪里卸下了沉重的盔甲，一个在无声的守护中窥见了月光背后的荒凉。
　　这一夜，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