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7、你不该来这儿

　　李平安沿着泉往山上走。上游杳无人烟，野树遮天蔽日，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远了水村，每往上走一步，他的思维就更混乱一分。
　　伴着嘈杂流淌的浑浊水声，他恍然听见细密嘈杂的人声——
　　“我去上学，学会了回来帮你认字！”
　　“娃，这两串珠子让人碰了，你就没命了。”
　　“李家二爷……”
　　“二叔二十年前就夭折了！”
　　“……小三爷……”
　　“叔，我好疼，救救我。”
　　“为什么不是你？凭什么不是你啊？！”
　　“滚，少给我装救世主！”
　　“你想过我吗？”
　　“……逆生死之术，夺造化之权……”
　　不同的声音形形色色地争先恐后挤入他的脑海，他的头痛得快要爆炸，手腕上的伤疤也火烧火燎地跳个没完。他几乎陷入窒息。
　　却迎面撞上了一位戴着兜帽、背着藤编筐的老者。老者的衣服已经泛白褪色，却也干净利索。一眼望去看不清面容，只觉得风尘仆仆，像从上一辈人回忆里走出来的人。
　　“娃，下山吧，你不该来这儿。”老者语速不快，声音略微嘶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祂只用剑指随手一点李平安的眉心，李平安就轻飘飘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随着老者漫无章法的摇铃声，两眼无神地跟着往山下走去。
　　远远升起袅袅炊烟。
　　“走过路过，都来看看——菜刀，好菜刀——”老者把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的李平安留在村口，自己亮了嗓子吆喝，手上的铃儿摇得更紧了些。
　　“‘赊刀人’？”
　　“对，是‘赊刀人’！”
　　一传十十传百，水村没有秘密。
　　有娃儿好奇地问大人，“赊刀人是啥子？”
　　大人没什么耐心，匆匆说句“就是他给你把刀，留一句话，等他说的那句话应验了，他就来收刀钱了！”就匆匆去厨房翻些破东烂西。
　　娃还想问“他怎么知道他说的话一定会应？”
　　无人理会。
　　不晓得谁家的大姨先中气十足地喊“诶——师傅，劳烦赊给我家一把菜刀——”
　　跟着，村里的呼喊声就此起彼伏。
　　赊刀人应声，拔腿欲走。
　　李平安却不依了，伸手便扯住赊刀人的袖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同人搭话。他总觉得赊刀人应该知道些什么，或是他能从赊刀人这里得到些什么。他的眼神真挚赤诚，声音却像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艰涩难听，“给——我——把——刀——。”
　　赊刀人一视同仁，欣然席地而坐，二人开始在那口暗沉的藤筐里翻找。
　　筐里全是刀，各种各样的——赤脚医生的柳叶刀、杀猪匠的砍刀、卷了刃的柴刀、崩了口的菜刀、带刀鞘的匕首……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刀剑无眼。李平安拿起一柄两指宽窄、手掌长短的匕首时失了手，一滴半透明的、红玛瑙一样的血珠子就颤颤巍巍地滴落在刃口，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把。”李平安笃定地收刀入鞘，在手里抛接几次，手感不差。
　　“哎——那是个疯子，他没钱给你！”村口戏耍的娃高声喊过来，两人闻声瞧他一眼，又低头自顾自地商讨起收账的事儿。
　　娃们玩心重，转脸就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只有一个心思重的娃依稀听得一句“等说话的这个娃认回亲爹妈，我再回来收刀钱。”，就此成了块心病，日夜不安。
　　应付过李平安，赊刀人又转往村里去。日头西沉，赊刀人的筐轻了一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新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