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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蟪蛄不知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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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一切热闹过的喧嚣过的都归于曲终人散,村里少了二狗一家,本就人丁稀薄的村庄平添几分落寞。
但日子还是那样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疯疯癫癫地得过且过。
于旁人而言,村里多了一个娃,或是少了一个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穷乡僻壤,大都俭省,为省一毛二分的电钱,黑了天也舍不得开灯,这还能缺了娃么?人人都这样想,但人人也都没见过哪个女人肚里真揣上娃娃。
于李平安而言,唯一一个能和他说上话、不因为他是疯子而嫌弃他、区别对待他的人也离开了这里。
……疯子也会觉得孤独吗?谁也不是李平安,谁也揣度不出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抑或暗流涌动,至少他看起来还是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一天到晚拿着他的珠子来回捻转,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疯话。
——事实是,疯子根本就不知道孤独的含义。这倒又形成了逻辑闭环,和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一样的道理。
李平安不懂因果,不信神佛,不然他作为离鬼神最近的“守村人”,无论如何也该向上天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在除了满腔热血一无所有的年纪,被命运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洗脱了全部的记忆,变成如今疯疯癫癫的模样?
为什么偏偏是他,在人生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完全开始的年纪,就要这样迷惘但并不快乐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山村活到死?
为什么偏偏是他,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背负过何等罪孽的年纪,就开始了漫长且毫无止境的赎罪之旅?
为什么他被冠以“平安”之名,却难得平安?
他不会问。
冥冥之中他的本能告诉他,事情就该是这样子的。
孤独是对他的惩罚,冷漠是他的保护色。
李平安喜欢“水村”的那汪泉,也是一种本能里带的熟悉的安全感。因此,他不在破屋里的时候,大多会坐在水边发呆,一呆就从日头初升到星辰满天,或是从月上中天到东方既白。他好像没有“睡觉”的意识。
村里老人说,只有流经“水村”的水是能喝的,漫过水村,上下游水浑且不说,还都有毒。
是什么毒?喝下去会送命、还是变聋变哑?
村里没人试过。试过的人都已不在水村了,自然众说纷纭,所有信息都指向一点——莫往上下游去。
李平安当然不会信。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就这点儿,信了,他就不是李平安了。再说了,事已至此,已经是个疯子,就没有什么好留恋、怕舍弃的。
但是他也不打算试。毕竟他是疯子不是傻子,也不是缺心眼子,对明确知道“未知”的事物只有本能的好奇和起码的敬畏。
东方渐渐飘起一抹鱼肚白,清泠泠的水漫过青黄不接的草叶儿,鸟雀“咕,咕咕咕——”地开始聒噪。
李平安披着一身夜露,在清晨的雾气里站起身。他眼下氤氲着淡淡青黑,衬得眼白愈发白得泛青、瞳仁愈发黑得深邃。他好像在想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有这份儿耐心去了解一个疯子。
人嘛,总归是趋利避害、自私自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