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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哑巴耳聪目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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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到赊刀人和李平安说话的娃回家之后病得很重。
晚饭还没烧好,娃就浑身滚烫、高烧不退,以为是着了风寒,几碗姜汤喝下去毫不顶事;日头落了山,娃身上跟山里头的星子一样此起彼伏地冒红疹子,见风就长,肿得眼都张不开;等到月亮都西沉了,娃又犯起恶心,水米不得粘牙,吃进去一口,必得再带多半口胆汁和胃液一起呕出来;天边泛起鱼肚白呢,娃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半昏半睡地迷糊上一会儿,也睡不踏实,隔一袋半袋烟的功夫就要两眼翻白地抽搐着喊“回家”、“娘”,满口胡话。
赤脚医生来看过,翻翻眼皮,瞳孔已散了;摸摸手臂,冰凉黏滑全是虚汗,瘦得剩皮包骨头,想吊针水都找不到血管;听听心跳,几乎细微得听不见。只能摇摇头拎着药箱偷偷摸摸退出去,诊金一分不取。
神婆来作了几场法事,红布扯了几丈、白米用了半缸、筷子立了一把、符水烧了几碗,连家里的母鸡都守了寡,到底也不见效。
无奈之下,纵然千万般不舍,想着娃强留下来不过徒劳受苦,不如撒手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便先把阿公的寿材和装裹衣裳挪给他备着。
说来也是娃命不该绝,天都不乐意收。先前千方百计想留住他,却总是适得其反,娃越折腾越蔫吧;索性放手由他去,反而眼看着烧也退了、疹子也消了、也能吃进去东西了,身子骨是一天比一天硬邦,无非添了个说胡话的毛病,常扯着人神神秘秘又火急火燎地念叨些什么。
就这么混着糊弄着过了小半个月,娃的身子算是好全了。只是打那儿起村里就再没人听过娃说话了,他的本名也因而渐渐失落,取而代之的是“哑巴”。
哑巴耳聪目明——是他的幸运抑或不幸。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今后也只会听到更多不该听的。
哑巴的失语并非病情使然,而是他听到颠覆认知却又能逻辑自洽的观念后无数次尝试向人诉说,可无一例外地被当成“娃烧糊涂了说胡话”搪塞过去。
没人信他,没人懂他,没人理他。他渐渐被边缘化、被遗忘。
就和疯子一样。
久而久之,他也只有放弃尝试,把所有东西全部闷在心里,咬碎了沤烂了硬生生吞下去,哪怕再苦再涩都自己默默咽着不再出声。
他说的话,自己都觉得荒谬,又如何奢望旁人能读得懂?——毕竟,赊刀人留下的预言,已经足够奇特,在人们耳中,几乎可以等同于“菜刀白给”。
没人会相信李平安有朝一日能成为正常人,就好像没人会相信苏煜——那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惯得胆大包天的掌上明珠——他的父母并非亲生,没人相信王寡妇已经入土多年的丈夫还有机会亲手还上赊刀人的账。
……还有很多很多。水村一如既往,默契地守着每个人的秘密和小九九,期盼着赊刀人回来收账的日子,却又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而哑巴嘴里的话更是倒反天罡。他甚至会说出“你们让我去死,我就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所以自然——没人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日子还得过。哑巴还是沉默。
“决定了缝上嘴巴一口沙哑呐呐呐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