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5、娃儿有出息了

　　日子一样的过，人也是一样的活。
　　要不说二狗这娃儿是好孩子呢，他跟李平安随口一说的事儿真当个事去办。春去秋来，草叶儿才青了一回，以前执意不肯上学——当然也和村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关，娃有口饭吃长大了帮着干农活下力气是正经，读那么些书，心都读野了——如今竟是缠着爸妈主动说要上学念书。
　　二狗爸妈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也是在外面读过书开过眼界的。之前不提念书的事儿也是想着随二狗心意，看孩子什么时候开窍——当然不开窍也没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点小生意、跑跑车、农忙时帮人扛扛活，哪样活不下去。
　　自然，孩子想读书也是好事一桩。究其根源，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再四询问，二狗才松口坦言是受了李平安的影响。
　　“诶呦，你早说是他啊，对对对，李平安也是个好孩子！这是好事儿，可得好好谢谢他！”二狗妈一拍脑门，计上心来。
　　这一拍脑门，就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二狗家门前拉着横幅“萧府升学宴”，院里支起七八张过年时才用得到的大圆桌，又是杀鸡又是宰羊，请来了所有乡里乡亲，比过年还热闹几倍。
　　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也就是年轻人疼孩子，没什么好说道的。
　　真正震惊所有人的是开席当晚的座次安排。依惯例，村里有大事的时候是不会驱赶守村人的，一般都是找个盆扒几样菜，叫他蹲门槛上吃去。可这次直到酒过三巡，都没看见门口有人。自恃位高年长的李二爷没能坐上首席主位，又吃多了两口酒，端着酒盅子对着主位上只低头喝酒吃菜、吃相斯文的少年叫嚣起来“哪儿来的臭小子，毛长齐了吗就跟你二爷抢位置，下去，这地儿是你小子该坐的吗？！”
　　“我说是，就是！”二狗妈快人快语，一推偎在少年身边坐着的二狗，“儿子，你说！”
　　二狗得了鼓励，小手紧攥少年粗糙的衣角，大声说道：“李家二爷，我爹娘都是读书人，晓得读书的好处，也想叫我念书学些知识。我起先贪玩一直不肯，但这回我答应平安要回来帮他识字。若不是平安，我爹娘今儿都不摆这顿酒！这主位平安当然坐得！二爷也是明事理的老人，自然晓得我的意思！”
　　平安？李平安？！
　　众人被这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说服，纷纷转头看向主位——清瘦的少年穿着洗得泛白的粗布麻衣，一把枯草似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起来。大约是看惯了他蓬头垢面的疯癫模样，猛地收拾起来还隐隐有几分书生气，叫人一眼都不太认得出来。他局促着环顾着四周，一只手拉着坐在他身旁的二狗，眼神却如古井无波，难辨神色。
　　小小插曲，过后又是宾主尽欢——除了李二爷。
　　月上中天，众人散去，二狗偷偷喊了声“平安”，摊开掌心递给他一把钉子小刀——李平安认得那刀，二狗宝贝得不得了，娃们拿两套小人书都没能换走——还想说点啥，却没忍住眼泪汪汪。
　　李平安接过钉子小刀，珍而重之地在腰里别好，又提起桌上的残酒，给自己斟满，仰头一口喝尽，拍拍二狗肩膀，“…莫哭，莫怕，万事开头难…好，念书好啊！娃儿有出息了！好！”
　　下一秒就骤然醉倒在酒桌上，碗盘落地，摔得粉碎。
　　李平安在他的破茅草屋里醒来，恍若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