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4、这不是啥子好东西

　　“那当然了！”小孩子提及自己擅长的话题，总是话多又显摆，二狗一下子跳起来，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画“我娘教过我！我还会写字！一、二、三、人、口！”雀跃又神气地指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等着李平安夸他。
　　李平安看着沙地上简简单单的几横几竖，那像小蚯蚓爬过痕迹的“字”，心下一惊，紧跟着是铺天盖地漫过来像春天的花草香一样把他层层包围的狂喜——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刻字会头疼，但看到二狗画的字却安然无恙。
　　这证明什么？！
　　证明他并非不能识字，只是有某种未知的、神秘的力量，冥冥之中无形地阻止他去识别自己身上的秘密！这又是为什么？！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欲盖弥彰？！
　　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他用自己的身体去当备忘录？！
　　他越发觉得，他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破开谜团的唯一钥匙，就是手腕上这行字。
　　“娃娃爱学习，是好娃娃。那你认不认得我这是什么字？”李平安撩开袖口，把珠串拨到胳膊上去，给二狗看他手腕上那一行刻在骨肉里的字迹，自己却是不怎么敢看了，一双眼只紧紧盯着二狗。
　　那眼神是期盼的、惴惴的、恐慌的、如惊弓之鸟的。
　　二狗起先还跃跃欲试，在地上划拉着，一面划拉一面念叨，“我娘说了，写字要从左往右、从上到下…拿筷子吃饭的手是右边，左右结构，上下结构…这个是十，这个是点…竖弯钩…咦，平安，什么是‘结构’？”
　　李平安没说话，愣愣地看着地上二狗逐渐模仿划拉成型的图案，依稀可辨是三个字。
　　他盯着沙地上的字，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从心头升腾而起，是孤独，还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如果能搞明白，他也就不是疯子了。
　　二狗越划拉就越是颓废，刚才还抬得高高的骄傲的小脸儿此刻慢慢慢慢地拉了下来，许是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索性丢了小棍儿，一脚踏去把沙上的字全踩糊了，满脸不服气地连声给自己找补，“我不认识！但是我娘一定认识，她什么都会！我抄下来问我娘去！”
　　李平安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青白交错，就连唇色都成了衰败的灰。他如临大敌般地将珠串重新拨下来遮住手腕，又手忙脚乱地把袖子也放下来，把手背到身后。
　　他方寸大乱，好似又成了那个说胡话的疯子，嘴里神经兮兮地念叨，“不成，不成……！给别个看到，我就活不成了！娃娃，你听哥的，千万千万莫让别个知道，这不是啥子好东西！莫看，莫问，切记，切记！”
　　二狗早已对他这副时好时坏的模样习以为常，甩甩头，不以为意地哄他，“那么大反应做啥子嘛！好了，我不跟别人说就是了！你等着，我去上学，学会了回来帮你认字，你等我！”
　　“好，娃娃上学好，认字…我等你。……等你！”李平安那双好似从未清醒过的迷惘的瞳孔里快速闪过一线微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李平安仍沉沦在复杂的情绪和难以理解的新事物之中，二狗却已经又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
　　天地之大，独独留下一个疯子。
　　日寒月暖，独独不照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