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难安》余昭荣

15、平步青云

　　是梦也好，是幻觉也罢，是现实也行。总之，李平安的意识体就在此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干净。
　　他的第一感觉是干净。没有杀戮、没有血腥的那种干净。
　　这个空间并不大，看上去像寻常人家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厅。他看见墙角摆着麻将桌，一家四口围坐着打牌。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李平安问自己。
　　来都来了看看吧。李平安这样回答自己。
　　披着银鼠毛披肩的女子随手打出一张九筒，腕上的帝王绿翡翠镯子晃得耀眼。
　　李平安收回自己刚才的揣测，镯子看着起码七位数，这一家子指定不寻常。
　　“我胡了！”戴着眼镜的大小伙子抓过那张牌，在斜角堆着的牌堆上一敲，面前的骨牌哗啦啦一字推倒，一股子“诡计得逞”的笑。
　　李平安也被这手花活儿惊艳了一下，不知这哥们练了多久才能达到这行云流水炉火纯青的地步。
　　“爸、妈，哥哥耍赖，他不听九筒，他明明听的是五饼！”年龄稍小一点的男孩不服气地嚷嚷，伸手去抓哥哥的牌。
　　李平安沉默了。小孩撒娇胡闹的性子让他想起个故人。哪个故人又想不起来。
　　他哥哪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一掌推在牌桌上，把牌尽数抹乱，转头佯怒道，“好啊，青云，你偷看我的牌！”
　　李平安仍是沉默。好生鲜活的景象，只可惜是与他无关的鲜活。
　　两人稀里糊涂地闹做一团，一个嚷嚷“哥哥耍赖乱胡牌”，一个辩解“弟弟出千看我牌”，叽叽喳喳吵不出什么道理来。
　　李平安想加入他们的对话，却张不开嘴。脸上冰冰的，竟已是无言泪千行。
　　父母笑着看他们闹，也不出言阻拦，只等他们闹够了，才轻飘飘各打五十大板垫上一句“好了，平韫你是当哥哥的，就让着点弟弟；青云你也是的，你哥好不容易放个假回来，你就叫他赢两把又能怎么样！”
　　而李平安，这个空间的主人，却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愣神。他们对他视而不见，又或者是根本就看不见他——
　　平韫……怎么那么耳熟的名字？平步青云，好好的寓意……
　　这两个孩子，都是被父母爱着的孩子。好幸福、好温暖……
　　李平安再四细看四个人，不难辨认有三张眼熟的面孔，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看到这些场景，只是他一时间沉溺在“别人”的幸福里，像个偷东西撞破主人家温馨场景而舍不得离去的小贼，羡慕而又不愿醒来。
　　可他还是会醒来，他也必须得醒过来。因为，猫已经挣开那一坨衣服，蹲在他身边舔舐他脸上的血泪了。
　　李平安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见了鬼了，怎么这都能活。”
　　除了李平安本尊之外，房间里打斗过的痕迹已经被尽数清除，如果不是看见身上披挂着的曾经是“衣服”的破布，他甚至都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噩梦。
　　诡异的是，就在小白拎着他的手指按下指纹的那一刹那，他的五感被尽数封印，漫溢视野的红色、锥心刺骨的痛、小白的调笑声、充斥口鼻的腥甜……都在瞬间被全然抽离，独留他一人在“无感”的盒子里，与时间一同流逝。
　　猫见他醒了，转头跳开。
　　李平安看向小白——唯三的活物之一。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小白坐在台子后面露出的半个脑袋尖儿和忙忙碌碌的手，也看不清在忙什么。
　　“对，你命够硬，这都能活。——换别人，洗脑都抗不过去。”小白一面串珠子——李平安身上掉下来的，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回他。
　　李平安准备爬起来看看小白到底在忙什么，却被小白预判了他的操作。小白丢下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他身前，一把把他按下去，连哄带骂教育着“怎么搞的，这才俩小时呢…别动！好不容易长起来点儿你一动全碎完了咋整！消停待着躺够八小时再说…”
　　此刻李平安仍然保持被松江儿重伤倒地时的扭曲姿势，身上为数不多的破布也在刚才被揉乱大半。
　　伤口火速修复愈合带来的类似于小虫爬过的轻微麻痒和偶尔像被蜂子叮了一样轻微的抽痛倒算不得什么——和他被切碎的那一下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李平安配合地开口说话，才知道自己被血泡坏的声带发出来的声音有多沙哑，“好，我不动。能给盖件衣服吗兄弟？我怕被当成变态。……多谢。”
　　“切，搞得好像谁没见过似的…你在这躺着也无聊，那我给你讲讲游戏规则吧！”小白丢过来一条毯子，索性坐在李平安身边，又开始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