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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鬼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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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苍茫,杳无人烟。猫用前爪按住泥地里几乎被碎石完全埋没的纸片,回头“喵”一声。
李平安蹲下身去,慢慢把纸从猫脚下清出来,一字一字地费劲辨认。
“鬼域”。
隐约看得出来,是张招聘启示。毛笔写的繁体篆书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陌生,只不过时间久远,纸张有些泛黄破碎。
李平安心里还念着长生说的“蓝”,翻遍整张招聘启事,也未找到只言片语,心下诧异,口中不自觉地默念,“‘蓝’?什么是‘蓝’?猫,你莫不是在骗我?”
猫骤然炸了毛,弓起背对着他身后龇牙咧嘴。
李平安不知何故,只对猫说“别怕,我在呢”。直到肩膀被什么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惊恐之下,心跳漏了半拍。
——这乡野山间,怎会有人?!哪里来的人?!
“娃,我看你是块好材料。来我们‘鬼域’副本当NPC,保你活到自然死。”
李平安怔愣着站起身,打量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穿着格子衫和牛仔裤,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稳重斯文,没什么架子和距离感。
年轻人笑容亲切,朝李平安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鬼域’的HR,小白。”
“跟你干可以给我蓝吗?”李平安依然是嘴比脑子快——在村里凭借动物的本能生活太久了,就算是恢复了一点点记忆和性格,他也已经几乎忘记怎么与人正常交流。又呆滞着思考了会儿,把灰突突的手在身上使劲蹭了蹭,看着没什么明显脏污,才浅尝辄止地握住小白指甲修剪整齐的干净的手:“您好,我叫李平安…等等,活到自然死是什么很奢侈的东西吗?”
“进屋里说。”李平安跟小白握手是浅尝辄止,小白拉住李平安的手倒是不再松开,径直拽着他推开一片枯死的爬墙虎,拽着他往里走。
“还有猫——!”
“猫不傻!它自己会跑!”
看着是荒山,其间竟然暗藏玄机。
爬墙虎后隐藏着一条依山而建、佶屈聱牙的隧道,里面漆黑一片。待到适应了黑暗,就能勉强看到隧道两旁齐齐整整的两排掉漆木门,时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声,时而传来刀枪剑戟相触的金石声。
二人对这些杂音置若罔闻,一路专心向前,推开一扇门,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灯火通明,万籁俱寂。
眼睛骤然被强光刺激,李平安不适应地眯起眼睛,也刚好在不经意间躲过了迎面泼来的一把灰土。小白借机溜到房间深处的写字台后面,静观其变。猫冲着什么方向低吼,却被早有准备的小白兜头一件衣服裹住,放在台面上。
身侧传来掌风,白暗中听觉和触觉都变得分外清晰,李平安循着声音侧身闪避,一面听声辨位试着适应强光一面与来人交手——不下死手,只求自保——不出三招,对方便落于下风落荒而逃。
一声尖细悠长的诡异口哨,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冒出一个人,接替第一个人的角色继续与他缠斗。如是者三。
李平安不喜欢打架,尤其不喜欢这种明显是在测他能力的花拳绣腿——这些家伙大概率是未来的同事,出点什么事情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只能点到即止。可后面轮着换上来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上来不是戳眼就是踢裆,个顶个的阴狠,他也只能抖擞精神,全力以对。
“嘭。”
身高一米八五、体重至少有两百斤的壮汉被李平安一脚踹飞出去砸在墙上,灰溜溜地坐在地上缓了会儿,也顺着小白背后的门溜掉了。
这是第五个人了……既要保全自己安全活下去,又要注意别真伤了对手,心力和体力都几乎耗竭,车轮战后的李平安已是强弩之末,警惕地揉着指骨退到墙根贴墙站立环视四周,他完全没法保证再来一个还能不能打得过,只凭意志硬撑着。
风?密闭空间怎会有风?
冷风绕着头发扫过脸颊,他抬头寻找风的来源。
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打扮得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公主,遍身珠玉琳琅,乌溜溜的眼珠里荡漾着天真和无辜。小女孩咬着冰淇淋,声音也甜得像冰淇淋,“继续。打败我,或者跪下。”
李平安只觉得好笑又疑惑,难道终极BOSS竟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么?——不管她是伪装的化型,还是真身,他的教养和他的本能都告诉他,以大欺小是不光彩的,他也只能回答“小妹妹,这两样我都做不到。抱歉。”
小女孩咽下最后一口冰淇淋,抛下包装纸,双手微微下压。
随着手指的动作,她身旁渐渐编织起一阵妖风,她的裙子和卷发都在风中飘舞。她呢喃吟唱起听不懂的曲调,指尖勾动身畔的风,一丝一缕地侵蚀着李平安的神经。
曲调似悲似喜、似安魂曲又似摇篮曲,混着童声听不分明。
吟唱中,李平安眼里的世界混着小女孩的面容渐渐模糊,和另一张熟悉的脸混杂在一起看不清楚。
那是他们三个在合欢树下扮家家酒,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好,就照他说的,一拜天地——
不对,这声音不对!李平安听得分明,硬生生收回弯到一半的膝盖,重又挺直腰板靠在墙上,眼中一片清明。
施法被打断的小女孩又惊又怒,手指在胸前一番结印,波动着时间和空间的电磁波再度顺着风里无形的路径狂涌而出,在李平安的脑海里肆意翻找。
她想找到点什么呢?
大约是李平安曾经对什么人或者是东西下跪的过往吧。长这么大,没拜过祠堂么?
可惜,再没有了,他的过往是一片烈火焚尽的荒原,是被海啸冲刷过的沙滩。
“给她跪下给她跪下……”重复吟唱念诵的字眼占据了李平安的所有感官,甚至连眼前糊成马赛克的一团都是数不清的“跪”字。
反复洗脑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接近崩溃,有那么一个瞬间想着真的跪下去结束这一切好了。
但是不行!他咬破舌尖,用疼痛换来片刻清醒,趁着这片刻清醒认清方向,毫不犹豫地朝小女孩冲过去——她早就说了,破局的方法未必只有他下跪这一样,被逼到绝路还死守绅士风度就是迂腐——就在他触碰到小女孩的瞬间,控制他身体的风顷刻凝固,化为冰刃、变成野蛮生长的骨刺、造成一个有型的囚笼,先是逼着他收回手,又缓缓把整个人往下压。
收手可以,再压着跪下去就有点儿仗势欺人了。
当一个人不惜代价的时候,就会变成沾惹不起的疯子。
一只手而已,送她好了。
“我说了,我做不到!”李平安低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曾经碰到小女孩又被迫收回来的手上。
他的手掌被成型的冰刃完全刺穿,带着丝丝缕缕断掉的血管和皮肉,留下冰刃构成的空荡荡的手型骨架,把地板滴红一片,钳住小女孩衣服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小女孩全然忘了挣扎,或许是她从未遇见过敢反抗她的人,她的字典里只有生杀予夺没有逃跑和抵抗。
八九岁的孩子,能有多重呢?
答案是李平安可以单手把她提起来放平在地上。他明明还有余力把她摔出去,但他残余的为数不多的理智提醒他不能对小孩子这样。
小女孩怔了几秒,嚎啕大哭,手指一勾,小白拍案而起准备阻止的“松江儿,不要!”还没来得及出口,那些冰刃骨刺就已经完全不顾李平安死活地从他身上破体而出,又化作一阵风跟着松江儿跑出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又玩死一个…”小白嘀咕着上前准备收拾,“但是这个精神力还蛮强大的,竟然连松江儿的大招都能硬抗,死了还有点可惜,要是没死可以留下来当个小BOSS来的…”
“可惜的有点早,我还没死。”
李平安很想翻个白眼,或者骂上几句。但此刻表达情绪只会浪费体力。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疯狂加班还是回光返照,疼痛甚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更多的感受是累。眼睛里进了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红的,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靠一张嘴碎碎念。
“你刚才拉我进来不是说包我活到自然死的吗…怎么我现在好像就不太活了…被你们的人搞死也算我自然死?…那这样看来,活到我理解的那个自然死确实是奢侈品。对了,你会给我蓝吗?”
“卧槽没死啊兄弟?!可以可以,命够硬。”小白看着地上一滩血迹和一滩人,默默把藏在身后的裹尸袋推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话好多。能不能噶一下,”内脏深处的痉挛带着全身都抽抽着疼,李平安开始自暴自弃,却又在这一波疼痛减轻时恢复求生欲,“或者救一下。总之给个痛快。”
小白办事倒是贴心也气人。他一手拿刀一手拿合同,不管李平安看不看,在他脸前展示,“都行。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呢?”
“你特么说的什么废话……我肯定想活啊!哪个不想活??”李平安几乎被小白的脑回路气笑,两眼一睁就是怼。嘴上爽了身体也废了,脑袋一歪白眼一翻两耳不闻窗外事。
小白丢下刀,安抚一句“想活就行。包活的。”,接着拿起合同,拎起李平安的一根手指,在血里一蘸,摁下手印,契约生效。
“3006副本负责人已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