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园》过氧化氢H2O2

4、后台初探

　　腊月朔风卷着雪沫，敲打戏园朱棂。后台那方天地却暖如春坞，水银灯下香粉氤氲，映得镜里容颜都添了三分朦胧。沈青圭正对镜勾勒杨妃眉样，忽闻门外步履杂沓，铜纽军靴踏碎一室静谧。

　　顾瘗掀帘而入时，满室皆寂。他未着戎装，只袭墨色长衫，襟角银线绣着暗云纹，倒似个儒雅书生。然腰间悬着的西洋指挥刀，刀鞘与青圭妆台上那柄道具鱼肠剑恰成对照。

　　"冒昧叨扰。"顾瘗执起桌角玉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青丝，"前日得观沈老板《洛神》，竟夜难寐。"话音未落，梳柄暗格弹开，露出半张微型胶卷——正是三日前失踪的城防图副本。

　　青圭腕间胭脂盒铿然坠地，丹蔻溅上军靴。他俯身时鬓角珠钗轻晃，低声如蚊蚋："督军走错地方了，这是胭脂阵，非英雄冢。"

　　顾瘗反手合拢妆奁，铜锁扣紧声里忽扬眉："好个胭脂阵！"指挥刀倏然出鞘三寸，雪亮刀身映出二人交叠的倒影。刀锋掠过青圭喉结，挑开戏服盘扣，露出内里白绸中衣——衣领处墨迹斑斑，竟是半阙《满江红》。

　　"沈老板好兴致，贴身穿着岳武穆词章。"
　　"不及督军雅趣，拿指挥刀当眉笔。"

　　刀尖轻颤，竟真蘸了青石黛，在镜面画起舆图。蜿蜒曲线似黄河九曲，标注处皆是日军据点。青圭忽以指尖蘸胭脂，在"风陵渡"三字旁点朱砂——那是明日物资转运枢纽。

　　他的刀尖画河山
　　在菱花镜里
　　勾勒出支离的版图
　　每道裂痕
　　都是故土

　　他的胭脂点烽火
　　在玻璃面上
　　燃起不灭的星辰
　　每粒光点
　　皆为忠魂

　　当刀锋与丹蔻
　　在镜中交汇
　　照见的
　　何止山河与烽烟
　　更是两个
　　逆向行走的孤臣

　　门外传来副官咳嗽声，日本领事松井的脚步声渐近。顾瘗腕底翻转，指挥刀锵然归鞘，刀柄红穗拂过青圭手背。妆奁暗格不知何时已塞进卷烟匣，锡纸包裹的正是码头通行证。

　　"松井先生也爱听戏？"顾瘗朗笑转身，恰好挡住镜面舆图。
　　青圭顺势将胭脂抹在腮侧，对镜贴起花黄。铜镜映出松井阴鸷面容，此獠昨日刚截获一批军火，衣襟还沾着血渍。

　　松井的目光在妆台逡巡，最终落在那柄鱼肠剑上："沈老板这剑，倒是古物。"
　　"假剑配假戏，"青圭轻弹剑身，"真刀真枪的，都在督军腰间呢。"

　　顾瘗忽以指挥刀挑起茶盘，青瓷盖碗稳稳飞向松井："领事品茶。"滚烫茶水泼溅，松井仓皇避让时，顾瘗靴尖已碾碎地上胶卷。青圭趁机将密码本塞进发髻，珠翠相击声里，听得窗外乌鸦啼鸣——组织暗号，危险解除。

　　这方寸妆台
　　演过贵妃醉
　　演过霸王别姬
　　今夜演
　　胭脂与刀锋的
　　短兵相接

　　这面铜镜里
　　照过杜丽娘
　　照过崔莺莺
　　此刻照
　　家国与忠奸的
　　泾渭分明

　　当帘外响起
　　不速之客的
　　脚步
　　镜中人就
　　暂时成了
　　真的夫妻

　　送走松井，顾瘗忽执眉笔："当年为内子画眉，总不得法。"笔尖悬在青圭眉峰，凝而不落。窗外飘起细雪，映得他眼底霜色沉沉。

　　青圭闭目仰脸，感受狼毫扫过皮肤。笔锋游走间忽然顿挫，在眉梢画出曲折符号——竟是新联络点的地图。温热呼吸近在咫尺，他忽然抓住顾瘗手腕："督军可知，画眉之趣，在深浅得宜。"

　　"深浅..."顾瘗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不如在真假难辨。"

　　他替他画
　　远山黛
　　画的是
　　江南烟雨
　　与塞北风沙
　　在眉梢相遇

　　他替他描
　　柳叶眉
　　描的是
　　戏文海誓
　　与阵前军令
　　在笔端交织

　　当雪光映透
　　轩窗
　　两道眉痕
　　便成了
　　地图上
　　最缠绵的
　　等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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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梆响，青圭拆开发髻，密码本内夹着张戏票：明夜《梁祝化蝶》。票根背面墨迹未干："真夫妻演不得，真同志演得。"

　　推窗见天地缟素，雪地里两行脚印，一行军靴，一行布履，并行至长街尽头。更夫在雾中唱道："雪埋鸳鸯瓦，霜冻连理枝——"后半句忽止，似被风雪吞没。

　　妆台残烛忽爆灯花，映亮镜中未拭的眉痕。青圭以指蘸雪，在窗棂画了只展翅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