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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鸿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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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广和楼的朱漆大门在秋风中微微震颤。自督军要来听戏的消息传开,戏园内外早已戒备森严。灰布军装的卫兵沿石阶肃立,德造毛瑟枪的刺刀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盖住了往日的脂粉香。
戌时三刻,马蹄声碎,三辆黑色斯蒂庞克轿车碾过青石板路。首辆车门开启,先见锃亮马靴踏地,金漆马刺在灯下划过寒芒;次见修长手指轻扶车门,白玉扳指泛着冷光。待整袭戎装现于灯影间,满园人声霎时沉寂。
顾瘗未佩绶带,领章三颗将星在煤气灯下幽微闪烁。呢制军大衣随意敞着,露出内里雪白衬衫。他摘麂皮手套的动作如拆解枪械,每个关节都透着精确。
"督军到——"
唱名声惊破暮色,檐角宿鸦扑棱棱飞散。
班主疾步趋迎,绸衫下摆扫过青砖积尘。顾瘗略一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肩头,落向后台那道孔雀蓝门帘——昨日暗探回报,□□"青鸟"常在此交接密信。
戏台上《游园惊梦》正演至妙处。沈青圭扮的杜丽娘转出屏风,水袖轻扬似流云回雪。点翠头面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衬得他眉眼如画。唱到"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时,眸光不经意扫过二楼包厢,猝然撞进一道深潭般的注视。
那双眼藏着淬火刀锋的冷,又隐着未燃烟草的暖。青圭莲步未乱,兰花指却将泥金扇柄攥出细痕——此人袖口纽扣的纹样,与半月前牺牲的同志遗物如出一辙。
顾瘗俯身执起青瓷盖碗,茶汤微漾。他分明看见旦角咽喉处的微动——那是吞咽惊悸的本能。档案记载:三年前南京路示威,有青年学生当街焚烧日货,喉结滚动频率与此刻戏子完全相同。
他抛出的水袖
在锣鼓点里化成云
云里藏着手枪扳机
与密电码的倒影
他晃动的茶汤
碧螺春舒展成地图
标着军火库与
联络站的红钉
满园痴醉的看客
不知自己坐在
两个枪手对峙的
靶心
戏房内蒸汽氤氲,香粉与枪油味奇异交融。梳头师傅用刨花水抿紧的鬓发间,别着今日米价纸条;武生绑腿里藏着《新青年》残页。琴师老周调试胡琴轸子,蟒皮内里贴着微缩胶卷。
众人目光皆黏在孔雀蓝门帘上——方才督军亲随抬进紫檀木箱,开启时满室皆惊:非是金银,竟是整套缀真珠的戏衣,并一匣手抄《长生殿》孤本。
青圭抚过泛黄纸页上的"缓歌慢舞凝丝竹",指尖在"凝"字顿住——此字墨迹尤深,恰是地下组织接头的暗号。
亥时末,人散曲终。青圭踅至后院井台盥手,却见顾瘗独立紫藤架下,掌中托着那枚飞去的缨络:"沈老板的坠子,落错了地方。"
月华浸得军章幽蓝,青圭忽扬手将铜盆清水泼向天际。水珠在半空绽成碎晶,映出墙头窥探的望远镜反光
"您站的方位,"青圭轻笑,"挡了宵小窥探的视线。"
顾瘗挑眉,顺势将缨络系回青圭腰间,指尖掠过时轻叩三下——竟是组织内部警报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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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窗见晨雾氤氲,街巷深处有马车远去。车辕残留的雪茄气息,与那人袖间冷香如出一辙。
妆台镜面渐显曙光,映照他以黛粉写就的密码:"惊蛰已至,青鸟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