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刃鳞咏叹调》神原月

10、奇妙

　　月光下的合唱并未持续太久。
　　莉吉尔的嗓音干涩，对旋律的生疏以及内心深处对这种“无用之事”的排斥，让她很快停了下来。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臂弯里，沉默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海水中那个依旧凝望着她的银色身影。

　　瑟莱丝提娅的歌声也渐渐停歇。她似乎并不在意莉吉尔的戛然而止，只是满足于她的参与。她轻轻摆动着尾鳍，搅动着碎银般的月光，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莉吉尔此刻的模样镌刻下来。

　　过了一会儿，瑟莱丝提娅忽然动了。她敏捷地转身，潜入水中，银色的尾巴在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消失不见。

　　莉吉尔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又走了？每次都是这样，来去随心，从不会询问她的意愿。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微微蹙眉。

　　但这次，瑟莱丝提娅回来得很快。她浮出水面时，手里捧着的不是鱼，而是一个形状奇特、色泽温润的白色物体。在月华下，那物体泛着柔和的、珍珠般的光泽。

　　她滑到岸边，将那个东西小心地放在莉吉尔面前的沙滩上。那是一个巨大的、曲线优美的海螺，螺壳表面光滑如瓷，带着天然的、螺旋状的纹理，在月光下仿佛自有生命在流动。

　　瑟莱丝提娅指了指海螺，又指了指莉吉尔，发出一个短促而期待的音节。

　　“给……我？”莉吉尔有些不确定地问。她见过海螺，渔民们有时也会捡到，但从未见过如此完美、如此巨大的。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应该存在于传说或深海博物馆里的东西。

　　瑟莱丝提娅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她似乎很喜欢送莉吉尔东西。

　　莉吉尔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捡起了那个海螺。触手温凉光滑，重量沉甸甸的。她下意识地将螺口贴近耳朵。

　　里面传来的不是普通海螺那种模糊的海浪回声，而是一种更加悠远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海之底的叹息。这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唱歌而产生的躁意。

　　看到莉吉尔将海螺贴在耳边，瑟莱丝提娅显得异常高兴。她发出一种类似轻笑的声音，尾巴愉快地拍打了一下水面。
　　然后，她再次靠近，这次，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莉吉尔握着海螺的手。

　　莉吉尔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月光下，瑟莱丝提娅的指尖几乎透明，带着水珠，触感冰凉却奇异的不让人讨厌。

　　“谢谢。”莉吉尔低声说，声音几乎被海浪声淹没。她知道道谢毫无意义，对方可能根本不懂，但这似乎是她此刻唯一能做出的、符合人类社交礼仪的回应。

　　瑟莱丝提娅歪着头，看着莉吉尔，深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思索。她似乎捕捉到了莉吉尔语气里那一点点软化的东西。她忽然向前倾身，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莉吉尔甚至能数清她银色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能感受到她带着海洋气息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体瞬间绷紧，以为又要经历一次那种令人晕眩的“亲密接触”。

　　但瑟莱丝提娅只是停在了极近的距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她伸出舌头，极快、极轻地舔了一下莉吉尔的脸颊。

　　不是嘴唇，是脸颊。靠近耳根的位置。

　　那触感冰凉、湿润，带着一丝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息。与其说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动物间的、确认气味和归属的本能行为。

　　莉吉尔僵住了。

　　瑟莱丝提娅做完这个动作，便迅速后退了一些，观察着莉吉尔的反应。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满足。仿佛在莉吉尔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让她感到愉悦。

　　莉吉尔抬手，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被舔舐的地方，皮肤上还残留着那种冰凉的湿意。没有上次那种强制性的晕眩感，但那种被标记、被占有的感觉却更加清晰了。这条人鱼，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地划定界限，宣告所有权。

　　“我要回去了。”莉吉尔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沉重的海螺。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夜晚会放大一切情绪，包括脆弱，包括那丝不该有的、对这份危险的靠近的好奇。

　　瑟莱丝提娅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类似挽留的呜咽。她伸出手，似乎想拉住莉吉尔的衣角，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在空气中抓了一下。她看着莉吉尔，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依恋，仿佛在问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

　　莉吉尔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身，抱着那个冰凉的海螺，快步离开了海滩。她能感觉到，那道专注的、带着温度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黑暗的礁石之后。

　　回到阴冷潮湿的木屋，父亲的鼾声依旧，母亲似乎翻了个身，但并没有醒来。莉吉尔悄无声息地爬上阁楼，将那个珍贵的海螺小心地藏在床板下一个隐蔽的缝隙里。做完这一切，她才躺下，心脏却依旧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

　　脸颊被舔舐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冰凉的触感。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皮肤。

　　瑟莱丝提娅……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黑暗中，那双绿色的眼眸睁得很大。

　　这条人鱼不懂人类的友谊，她只知道占有和亲密。她用鱼、用歌声、用珍贵的礼物、用舔舐来表达她的“好”。而她莉吉尔，一个自私、刻薄、只想逃离这一切的渔村少女，又能从这段危险的关系中得到什么？除了暂时的食物和这种扭曲的“关注”之外？

　　她不知道。

　　但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父亲狰狞的脸，不是村民鄙夷的目光，而是月光下瑟莱丝提娅凝望她时，那双盛满了纯粹喜悦和独占欲的、深蓝色的眼眸。

　　这感觉，像在拥抱一场注定会带来毁灭的海啸，明知道危险，却在风暴眼中，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战栗的、畸形的平静。

　　人鱼一种奇妙的物种……

　　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