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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新的征程,工业救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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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硝烟终于散尽,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河山与刻骨铭心的伤痛。重庆林家的祠堂内,悲欢交集的激荡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混合着无尽哀思与重担在肩的力量。陈志远的归来,如同为这艘在风雨中飘摇数年的破船,重新竖起了坚实的主桅。
他不再是那个满腔热血、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青年,战争的熔炉将他淬炼成一块沉默而坚韧的钢。脸上的疤痕是勋章,眼底的沉郁是代价。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便迅速接过了家庭与事业的重担。白日里,他跟着顾清明奔波于重庆初现雏形的各个政府部门之间,办理复杂的返乡手续,了解战后重建的政策风向;晚上,则与赵铁山一起,重新整顿那支在战时收缩、如今亟待扩充的护厂队(如今更多是负责运输与安保),并着手清理、登记从省城抢运出来、如今堆放在祠堂后山洞穴里的剩余设备和重要资料。
林晚玉看着儿子迅速融入,并以一种远超从前的成熟与干练处理着纷繁复杂的事务,心中既感欣慰,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她知道,那份成熟,是用妹妹的鲜血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换来的。
“志远,不必如此急切,身体要紧。”一日深夜,见儿子还在油灯下研究着一张泛黄的、绘有省城华昌厂区原始布局的图纸,林晚玉端着一碗热汤走过去,轻声劝道。
陈志远抬起头,脸上虽带疲惫,眼神却清亮有神:“娘,我不累。早点理清头绪,我们就能早点动身。省城……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图纸上那片象征着昔日辉煌的建筑群,声音低沉下去,“华昌不能倒,妹妹们……也一定希望看到它重新立起来。”
他的话,戳中了林晚玉心中最柔软也最坚硬的角落。她将汤碗放在儿子手边,目光落在图纸上,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那片已化为废墟的厂区。“是啊,必须要重新立起来。”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而且,要立得比以前更稳,更好。”
重返省城的旅程,同样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跋涉。交通虽在逐步恢复,但铁路时通时断,公路破败不堪,沿途所见,尽是战争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创伤——废弃的碉堡,炸断的桥梁,荒芜的田野,以及无数和他们一样、拖家带口返回故土的难民。
当历经近一个月的颠簸,车队终于驶近那座记忆中的城市时,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城墙弹痕累累,城门口拥挤而混乱。越往里走,景象越是凄凉。昔日繁华的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和临时搭建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废墟特有的、混合着焦糊与霉烂的气味。
终于,他们来到了记忆中的厂区所在地。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没有高耸的烟囱,没有整齐的厂房,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黑黢黢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如同巨兽的骸骨,杂乱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破碎的砖瓦堆积如山,缝隙间已长出了荒草;几处扭曲变形的钢铁骨架,顽强地矗立着,无声诉说着那场自我毁灭的爆破是何等决绝。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荒凉。
林晚玉走下马车,站在这片巨大的废墟前,身形显得异常单薄。她缓缓环视四周,目光从一块焦黑的基石,移到一根断裂的房梁,再落到那片她曾亲手主持爆破的、如今已塌陷的主厂房区域。没有眼泪,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切入骨的平静。这里,埋葬了她半生的心血,也埋葬了无数人奋斗的记忆。
顾清明走到她身边,默默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他的眼中同样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陈志远和赵铁山则已经开始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废墟之中,仔细勘察着情况,评估着重建的可能。
“爹,娘,”陈志远从一片瓦砾中捡起一块锈蚀严重的齿轮,走回来,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带着一丝振奋,“破坏得很彻底,但地基大部分还在!而且,我看过了,日本人后来似乎也试图清理过这里,想利用,但没成功,留下了一些他们没来得及运走的破烂机器和材料,或许……我们能拆点零件用。”
他的务实和敏锐,让顾清明和林晚玉心中一动。是啊,废墟之下,未必没有重生的养分。
安顿是首要难题。原来的林家宅院和华昌总部早已在战火中损毁。顾清明动用旧日关系,花费了不少心力,才在离旧厂区不远、一处相对完好的街区,租下了一个带有临街铺面和后院厢房的院落,作为临时的家和华昌复兴的指挥所。
条件比重庆时好了不少,但一切仍需从头开始。清理废墟,筹集资金,招募流失的工人,应对更加错综复杂的接收政策和地方势力……千头万绪,困难重重。
然而,这一次,林晚玉和顾清明不再是孤军奋战。陈志远的归来,带来了军人的雷厉风行和坚韧果敢;赵铁山和他的老兄弟们,是绝对可靠的执行力量;甚至逐渐长大的石头,也开始跑前跑后,帮忙传递消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历经八年抗战的洗礼,无论是顾清明、林晚玉,还是陈志远,他们的眼界和心境都已不同往日。他们不再仅仅将华昌视为一个牟利的商业帝国,而是将其命运与国家的复兴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新家略显空旷的堂屋里,召开了一次决定华昌未来走向的会议。桌上,铺着两张图:一张是旧厂区的复原草图,另一张,则是谢师傅用生命守护下来的、那份关于便携式矿物富集装置的简化图纸。
“重建华昌,不能是简单的复原。”顾清明首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经过这场战争,我们都看到了,没有强大的工业,就没有巩固的国防。华昌未来,还是要以矿业和纺织为根基,但必须革新,要跟上时代。”
他的目光投向那份泛黄的图纸:“谢师傅留下的这东西,是关键。虽然只是简化装置,但思路是先进的。若能试验成功,不仅能提升我们自身矿石的利用率和价值,未来,甚至可以为国家更大型的矿厂和钢铁厂提供技术参考。这,才是真正的‘工业救国’。”
林晚玉点了点头,接口道:“纺织厂也一样。不能只满足于生产低端的军布民布。我看过志远带回来的消息,国外现在已经有更先进的纺织机械和印染技术。我们要想办法引进,或者自己研究,生产出更好、更有竞争力的产品,不仅要满足国内需求,将来,还要能出口创汇,为国家积累力量。”
陈志远认真听着,眼中闪烁着认同的光芒:“爹,娘,你们说得对。我在部队时就深有体会,我们缺的不仅是勇气,更是精良的装备和技术。华昌重建,技术必须放在第一位。谢师傅的图纸,我来牵头,组织人手研究试验。厂区的规划,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杂乱,要更合理,更预留出未来发展的空间。”
他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已然具备了接班人的气度与格局。
“好!”顾清明赞许地看着儿子,“资金方面,我会尽力筹措。重庆那边还有一些产业可以变现,另外,我也在联系几位昔日旧友,看看能否争取到一些政府对于工矿企业恢复的贷款支持。”
林晚玉补充道:“工人的招募和安抚也很重要。很多老工人流散各地,要尽快把他们找回来。他们都是华昌的宝贝。待遇方面,我们可以适当从优,稳定人心。”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重建的蓝图逐渐勾勒清晰。目标不再仅仅是恢复一个家族的产业,更是要打造一个能够为国家复兴贡献力量的现代化实业雏形。这份超越了个人得失的抱负,驱散了失去亲人的阴霾,也点燃了新的、更为炽热的希望。
会议尾声,林晚玉拿起那份谢师傅的图纸,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细致入微的标注,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师傅留下的温度与嘱托。
“谢师傅用命换来的火种,绝不能在我们手里熄灭。”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丈夫和儿子,清澈而坚定,“这条路,也许比以前更难,但我们必须走下去。为了华昌,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无数像招娣、来娣那样,期盼着一个强大起来的国家的……英魂。”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刚刚经历浩劫、正待复苏的土地上。堂屋内,灯火虽弱,却照亮了一张张坚毅的面庞。新的征程,已在脚下展开。这是一条工业救国之路,也是一条承载着家族记忆与民族希望的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