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茗茶公子

7、女孩与母亲（2）

　　又是一个秋日她来了。她的到来使我意识到，时间早已在我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是在一个阳光尚且明亮的午后坐下的。不像寻常人那样重重落座，而是极轻、极缓地坐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承住她身躯的刹那，便感知到一种不同于常人的重量——那不是□□的沉，而是心事的重。她穿着素灰色的外套，肩头垂落，双手安静地交叠在膝上，目光投向远处嬉闹的孩子，却又像穿过了他们，望向某个不复存在的远方。
　　风拂过柳枝，轻轻拂过她肩头，她不甚在意。
　　推着婴儿车的母亲笑着经过，她没有侧目。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金色的轮廓，她依然端坐如雕塑。我看着她被光影雕刻的侧影，那不再年轻的轮廓里，藏着一种我无法言说的哀戚。时间在我们之间静静流淌，她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岸边的石像，任由白昼从指缝间溜走。
　　天空渐渐褪去湛蓝，染上橘粉，继而沉入黛紫。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渐浓的夜色里撑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就在这明暗交界时分，我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哽咽——仿佛积蓄了整个下午的沉默，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
　　“妈妈，”她的声音在夜风里颤抖，像最后一片悬在枝头的枯叶，“天黑了，你怎么还没找到我？”
　　这一声轻唤，如钥匙开启了尘封的记忆。时光倒流十余年——是的，我想起来了。那个曾找不到母亲的女孩。
　　岁月流转，那个等待的小女孩从未离开。她只是把自己藏进了这个成熟女子的躯壳里，继续着那场未曾落幕的等待。
　　她在夜色中又坐了很久，久到露水打湿了我的扶手。终于，她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一具牵线木偶。离去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渐渐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第二天，我从一只飞鸟的口中得知，那个女孩再也等不到她的母亲来接她了——她于几周前的一个寂静的夜晚，永远的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那份等待的重量。她等的不仅是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母亲，更是那个曾经相信等待就有结果的小女孩，是那句再永远得不到回应“妈妈我在这里”，是那个在时光深处，渴望等来一个拥抱的自己。
　　今夜，风又起。我在星空下承接着清冷的月光。我知道，明日依旧会有欢笑的孩童，有休憩的旅人，有无数新的故事在这里停驻又离去。但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里，那个中年女子——那个永远的小女孩——依然坐在这里，从午后到黄昏，从日落到星起，继续着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有些等待，与时间无关；有些告别，从未真正完成。而我，这张沉默的公园长椅，将成为所有未竟等待的见证——既承载相聚的欢欣，也收纳离散的怅惘，在四季轮回中，继续聆听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于爱与失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