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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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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丧钟余音似乎仍在梁柱间萦绕,乾元殿内的白幡无风自动,带着森然的寒意。
灵前的短暂交锋虽已平息,但那紧绷欲裂的弦却并未松弛,反而因压抑而更显危险。
莫妄虞在偏殿稍作喘息,服下墨痕递来的丸药,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他不能在此刻倒下。二皇子谢子序的迫不及待,如同出鞘的利剑,已悬于五皇子一派所有人的头顶。
“墨痕,”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们在军械监和漕运司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批军资最后的下落。重点,放在所有与西郊皇陵旧址暗河相连的、可能存在的秘密仓库或废弃府邸。”
莫渊说东西已运走,他信。
但如此庞大的军械粮草,绝不可能凭空消失,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运出京城范围。必然有一个隐秘的囤积点,一个连莫渊或许都未必完全清楚具体位置、只负责“清理”痕迹的终点站。
“是,公子!”墨痕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偏殿的阴影里。
莫妄虞整理了一下素白的衣袍,重新挺直脊背,走出偏殿。
他面色依旧苍白,步履却稳,重新跪回灵堂属于自己的位置,垂眸敛目,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他无关。
他能感觉到,斜对面那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莫渊在判断,判断他刚才的咳血是真是假,判断他此刻的平静之下,又藏着怎样的后手。
丧仪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继续进行。直到夜幕降临,众臣才得以暂离皇宫,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回家收拾兵刃的间隙。
回到太师府,已是深夜。府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的肃杀。莫妄虞褪下沾染了香烛气息的外袍,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泛着冷意。
“公子,临川那边……”墨痕低声回报,语气沉重,“我们的人确认,老夫人和幼子已被严密看守起来,是将军麾下的朔风卫,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莫妄虞闭了闭眼。果然如此。莫渊行事,从不留余地。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撤远些,不必再做无谓牺牲。”
他现在没有余力去管那对母子的安危,或者说,他必须暂时将他们从棋盘中摘出去。所有的精力,都必须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决定生死存亡的朝会上。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依旧沉浸在国丧的哀戚中,暗地里却是各方势力疯狂地奔走、串联、刺探。
五皇子府与摄政王府之间的密使往来陡然频繁,二皇子府更是门庭若市,边镇将领、京营武官的身影络绎不绝。
莫妄虞称病未出,太师府门庭冷落,但他所在的院落,却成了整个风暴的信息交汇中心。
一条条或真或假、或急或缓的消息,通过墨痕和几条绝密的暗线,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的案头。
关于那批军资的线索依旧零碎,如同散落在迷雾里的珍珠,难以串联。西郊皇陵附近的暗河支流众多,排查需要时间,而时间,恰恰是他们最缺少的东西。
直到大殓前夜,一条来自军械监底层吏员的密报,带来了转机——数月前,曾有一批标记模糊、数量巨大的生铁和弓弩部件,以修缮皇家别苑的名义被调用,最终的去向文书却含糊其辞,经办此事的是一名老吏,三日前……意外失足落水身亡了。
皇家别苑……
西郊……
暗河……
几条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
“查那座别苑!尤其是靠近水源,或者有地下建筑的地方!”莫妄虞眼中锐光一闪,立刻下令。他心中有种预感,他们离真相很近了。
然而,就在墨痕领命欲去的当口,另一条紧急密报几乎同时送达——二皇子府的首席幕僚,那位神秘的蛊师巫化,一个时辰前,秘密入宫,觐见了……如今暂摄六宫事务的姜贵妃,也是二皇子的生母。
巫化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莫妄虞心念电转。姜贵妃并非蠢人,在此敏感时刻,绝不会无故召见一个身份敏感的蛊师。
除非……有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的理由。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永昌帝驾崩得突然,若龙体有恙……
他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而一阵眩晕,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墨痕!让我们在太医署的人,想办法查清陛下驾崩前几日的脉案和用药记录!要快!”
如果二皇子连弑君之事都敢做,那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已不仅仅是夺嫡,而是彻头彻尾的谋逆!
消息传出不久,宫墙之内,似乎也隐隐骚动起来。隐约有兵马调动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传来,虽然轻微,却逃不过有心人的耳朵。
夜色深沉,太师府外,传来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不是莫渊那霸道直接的闯入,而是带着某种程式化的克制。
墨痕前去应门,片刻后回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素帖:“公子,是摄政王府的人送来的。”
莫妄虞展开素帖,上面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是谢缠枝的亲笔:
“山雨欲来,可愿登楼一观?”
摄政王终于要明确表态了?
还是……
这只是又一次审时度势的试探?
莫妄虞看着那行字,指尖微微用力。
他知道,谢缠枝这是在等他拿出足够的诚意和筹码。仅凭目前掌握的、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还不够。
他必须赌一把。
“备车,去摄政王府。”
他沉声道,将那份素帖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另外,让我们的人,将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二皇子挪用军资、可能勾结外敌的所有线索,抄录一份,等我信号。”
“公子,这太冒险了!”墨痕急道。
将所有底牌暴露给态度不明的摄政王,万一……
“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慢慢下棋了。”莫妄虞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决绝,“二皇子已然亮剑,我们若再犹豫,便是坐以待毙。谢缠枝要诚意,我便给他诚意。至于他如何选择……就看他认为,哪一边能给他更大的利益,或者,让他承受更小的风险。”
马车在宵禁后寂静的街道上疾行,车轮声格外清晰。莫妄虞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盘算着与谢缠枝见面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每一种情况下的应对之策。
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他和五皇子,正位于网的中心。明日的大殓之后,便是最终的朝会,新君人选,将在那时决定。
这将是一场没有硝烟,却远比战场更残酷的战争。
而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