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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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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帝驾崩的丧钟,如同沉重的巨石,骤然砸破了京城压抑许久的平静。
钟声恢弘而悲凉,一声接着一声,穿透高墙深院,回荡在每一条街巷,敲击在每一个权贵与平民的心头。
太师府内,莫妄虞在墨痕的搀扶下,正欲更衣入宫,闻听钟声,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比身上匆忙披上的素服还要白上几分。他扶住门框,指尖用力至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结束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
随之而来的,将是无法预料的腥风血雨。
“公子!”墨痕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莫妄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海,所有个人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谋士的绝对冷静。“更衣,备车,入宫。”
皇宫内外,早已被肃杀的气氛笼罩。
禁军铠甲森然,刀戟林立,数量比平日多了数倍不止,无声地昭示着权力的更迭时刻已然来临。
宫人们步履匆匆,面色惶惶,不敢多言一句。
灵堂设在乾元殿,白幡垂落,香烛缭绕。
永昌帝的棺椁停放在正中,几位重臣和皇室宗亲已跪伏在两侧,哭声压抑而克制,更多的是各怀心思的沉默。
莫妄虞在墨痕的陪伴下踏入殿内,立刻感受到了数道目光投射而来。
有担忧,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目不斜视,步履虽缓却稳,走到属于五皇子派系的位置,撩袍跪下,垂首,姿态恭敬而哀戚,挑不出一丝错处。
他能感觉到,一道格外深沉锐利的目光,自斜对面而来,如同实质般烙在他的侧脸上。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谁——莫渊。他定然是随二皇子一同入宫的,此刻恐怕正穿着将军戎装,如同守护着猎物般,守在二皇子谢子序身侧。
果然,片刻后,殿外传来通传声,二皇子谢子序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大步走入灵堂。他一身缟素,面容悲戚,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全场,最终在五皇子谢诗韵和莫妄虞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莫渊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玄甲未卸,腰间佩剑,与这满堂素白格格不入。他并未看棺椁,目光直直地落在跪伏在地的莫妄虞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警告,更有一种“你终究逃不出我掌心”的笃定。
莫妄虞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但他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专注于扮演一个悲痛而忠诚的臣子角色。
繁琐的丧仪流程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进行着。哭灵,奠酒,上香……每一个环节都暗流涌动。
轮到二皇子谢子序上前奠酒时,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简单祭拜,而是突然转身,面向众臣,声音沉痛却洪亮:“父皇骤然崩逝,山河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储位空悬,内忧外患,我等为人臣、为人子者,当以国事为重,速定新君,以安社稷,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都知道夺嫡之战不可避免,但谁也没想到,二皇子竟敢在先帝灵前,尸骨未寒之时,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发难。
五皇子谢诗韵猛地抬起头,脸色涨红,正要反驳,却被身旁的摄政王谢缠枝一个眼神制止。
谢缠枝依旧称病,脸色苍白,但此刻站在这里,本身就已是一种表态。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子序侄儿,孝道大于天。新君之事,需待大行皇帝入殓安葬,由宗室与重臣依祖制商议而定,岂可如此仓促?”
“皇叔此言差矣!”二皇子毫不退让,目光炯炯,“正是因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佞未清,才需早日确立新君,稳定朝纲!五弟年轻,性子绵软,恐难当此重任!儿臣身为嫡长,为国戍边多年,战功赫赫,愿担此重任,扫清奸佞,护我雁安河山!”
他口中的奸佞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二皇兄!”谢诗韵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紧绷,“父皇灵前,你岂可……”
“五弟。”二皇子打断他,语气带着讥讽,“为兄知你悲痛,但国事为重。莫非,你自觉能力不足,不敢担此重任,故而拖延?”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跪在后面的莫妄虞,忽然发出一阵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单薄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妄虞!”谢诗韵惊呼,连忙示意宫人上前搀扶。
莫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蜷缩的身影。
莫妄虞借着咳嗽的间隙,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谢诗韵急促低语:“殿下……忍……等……证据……”
谢诗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强行压下怒火,转而换上一副担忧兄长的模样,对二皇子道:“二皇兄,妄虞先生体弱,受不得刺激,此事容后再议吧!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以为我皇家在父皇灵前失和!”
他这番话,既点了莫妄虞体弱需要顾及,又暗指二皇子行为失当,将失和的帽子扣了过去。
二皇子脸色阴沉,看了一眼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莫妄虞,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摄政王和一众尚未表态的老臣,心知今日难以一举定乾坤,只得冷哼一声:“既如此,便待父皇大殓之后,再行商议!望诸位臣公,以国事为重,莫要徇私!”
一场灵前的交锋,暂时偃旗息鼓。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新君之争,已然摆上了台面。
丧仪继续,哭声再起,却再也掩不住那权力欲望躁动的嘶鸣。
莫妄虞被宫人扶到偏殿稍作休息,墨痕急忙送上温水丸药。他靠在软椅上,闭目缓着气息,脸色依旧难看,但那双掩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刚才的打断,只是权宜之计。
二皇子来势汹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尽快拿到那批军资勾结外敌的铁证,必须在最终的朝会之前,给予二皇子致命一击。
而他能感觉到,那道属于莫渊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个男人,绝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宫墙之外,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琉璃瓦,如同为这诡谲的棋局,奏响催命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