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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第 11 章    梨子银耳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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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原产地的自然条件,解骅将树种放进了实验室的培养皿中培养,并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离凇。对方应该是在上课,过了二十几分钟才回一句,[喜欢吗?]
  解骅挑了下眉,决定逗逗他:[你说的是人,还是树种?]
  [这上面也没人啊。]
  [姓离的,敢不敢再发一次?]
  离凇只调皮一下,撤回得很快,又很认真地发出一句:[我好想你。]
  看着这句话,解骅顿时没了脾气,他又何尝不想他呢?两个人相隔万里,心脏却在同频共振。
  思念会随着风漂洋过海,将爱人的气息带到彼此身边。
  解骅也很想他,现在就想要坐上去E国的飞机,想去找离凇,他跟他已经371天没有见面了。即便是高中三年的异班恋,他们也可以时常见面,还可以去对方家里吃饭、留宿,当时的他还觉得这样的恋爱谈得令人心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被大大挤压,一点儿都没有正经谈恋爱的感觉。
  可是现在,解骅却觉得那时的他好幸福,离凇还在他身边,尽管不能二十四个小时都黏在一起,可毫无疑问,那是充满着爱的一段时光。
  他渐渐地明白了一句话:幸福是需要对比的。
  可解骅又忍不住驳倒这句话,幸福不需要对比。幸福从来都不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根本无法用现在的模样和过去做对比。
  过去他会因为跟离凇一起跨年而感到幸福,会跟他紧紧相拥在盛大的烟花下。现在的他也会因为一通电话、一张他的近照而感到幸福,这是以前不会有的体验。
  幸福从来不是锱铢必较的胜负,而是带着温度的回首。幸福在纵向的生长里自然长出枝桠,沿着时光向上攀爬,在一圈圈的缠绕中,带着刻骨铭心的故事,无需对照过往,自有向上的力量。
  过去的幸福是曾经的馈赠,现在的幸福亦是当下的恩赐。
  离凇的学业要紧,解骅只跟他匆匆聊了几句。
  当解骅路过街角时,甜品店正飘出甜香,银耳的滑,梨子的甜,混着冰糖的暖,在萧瑟的秋风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猝不及防就跌在了人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他跟离凇之前经常来这里,是承载了太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解骅停在店外,风卷着梨子银耳羹的甜香往脸上扑,突然就不想走了。原来思念一个人,是闻到熟悉的味道都会愣住,是想起相关的回忆都会走神,是看见一道甜品也会忍不住驻足。
  他记得清楚,家里的阿姨会在秋天做梨子银耳羹,秋日的梨润肺生津,用它做补品是很合适的食材,既有清甜的口感,又能贴合季节润燥的需求。做好后,他母亲给他端过来一份,嘱咐他趁热吃,恰巧离凇当时翻墙来找他。
  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棂,不骄不躁。
  解骅把炖得糯稠的梨子银耳羹端上桌,瓷碗的金边上凝着水珠,甜香气混着院子里飘来的金桂香气,满屋飘香。
  “你快尝尝,炖得可好喝了。”
  离凇低头舀了一勺,滑溜的银耳吸入喉咙时带着梨的清甜,抬头时正好撞见解骅衣角上沾着的细碎桂花,那是风从窗外卷进来的,像是挂在天边的夕阳。他伸手将它拨下,两人年纪小,都笑了起来,日光落在对方身上,羹汤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着彼此眼底的光。
  两人约定好,每年的九月都会一起吃梨子银耳羹,这样的九月,这样的花香和阳光,当然要和身边的人年复一年地一起走下去。
  可现在,什么都有,只是缺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风卷着残叶坠向地面,解骅正对着凉透的羹汤发呆,外边的梧桐叶黄得发脆,一片一片地扑在玻璃上。
  秋天的风,是带着钩子的,会把人往回忆里带,解骅无数次想起以前的时光,离凇表面正经,却总喜欢逗他,偷偷藏起他的东西不让他找到,喜欢在街上跟在他后面吓他,喜欢在他发愣时掐他的腰。
  两个人喜欢爬到树上,看着云卷云舒,风起风停。
  离凇曾经说过,秋天的云是飘得最快的,因为要把思念带到远方。
  解骅觉得他说的对,秋天的云的确是飘得最快的,空气中的思念越发浓郁,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他有时候觉得秋天是故意生得这样寂寥,这样冷清,故意叫人难过。
  解骅只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一半,付完钱就离开了。
  他站在落满枯叶的走廊下,看着秋风卷着残阳向着西山沉去,忽然就读懂了那些藏在泛黄诗卷里的秋天。
  文人墨客格外喜欢在秋天搬弄愁绪,当然是这季节里本身就裹着化不开的惆怅。看秋风掠过,卷起李白笔下的“落叶聚还散”的怅然,他觉得像极了他跟离凇相聚又分离的仓促;飘过晏几道笔下的“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是看这漫山红叶正燃,阶前黄花绽放,当秋意漫过骨子里时,也最容易勾出对远在海外的心上人的思念。
  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思念,那些藏在眼角眉梢的牵挂,那些埋在心底沉重的心思,都会随着秋风、残叶、枯花的轨迹漫出来。不是文人墨客们偏爱在秋天写尽思念,而是秋天最懂,每一处景象都在诉说着极致的情绪——雁阵南去时,满月空寂里是无尽的等待;霜染枯枝时,满树寒霜里是绵长的不舍;风卷残叶时,满地枯黄里是无尽的思念。
  除了能把思念结成冰的秋,再没有哪个季节,能把心事说得这样落寞,又如此绝望。
  解骅只能去想,在手机里翻出两人的合照反反复复地看,在闲暇时去两人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枯叶落满大地,感受思念再次上涌,满心凄凉中是逃不开的离愁。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分离之下,是最致命的毒药。
  多少次午夜梦回,解骅都忍不住立刻跑去国外,他活在父母的教育下,不被允许做这种出格的事情。自从上次他威胁老白停车后,父母对他严加看管,之前的一年里,他连出门都有人跟着,生怕一个没有看住,他就飞去了国外,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被拉进书房里谈话。
  人到中年,解先生显出一点慈父的神色,但生意场上厮杀许久,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常常带着商人的锐利。解骅小时候还不觉得,可现在看来,他爸的眼睛里似乎带着算计。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客厅里总是点着橘黄色的灯,很温暖,他父亲和他母亲会把年幼的他拥进怀抱里,光落在三人交握着手上,是只有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亲情。那时候的家庭氛围很温馨,两人即便是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他,解骅的童年比99.99%的同龄人都要幸福。
  可后来,年轻的心性一过,以往爱情的誓言看起来无比可笑。父母不像是家人,更像是合作伙伴,是被精心装饰的产品。父母依然会一起手挽着手出席晚宴,父亲会跟以前一样为他母亲整理裙摆,动作优雅,有绅士风度;母亲也会为父亲调整领带的弧度。可两人的眼神却无比冷漠,像是在审视一件合格的商品,两人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提起他也不过是在讨论一款需要共同监管的夫妻财产。
  他时常在想,他父母是爱过他的,只不过这爱随着年龄的增长减少了而已。
  有时他偶然路过书房,两人为数不多的交流也很生疏,只是在对接工作。解骅攥着衣角站在空荡的走廊,忽然想起小时候不慎从树上跌落,父母停下工作轮流守在他的床边,解先生会用特别难听的调子唱童谣,裴女士就趁着他分心给他擦上伤药。
  在他十八岁时,少年青春落幕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件早就应该明白的事情——家庭的温暖是会过期的,就像是买来放在冰箱里的奶油蛋糕,放得足够久,只能吃到满嘴的苦。
  解骅有时候会想,年轻时候的父母或许真的相爱过,把彼此认作此生的唯一。他曾经看过两人的旧相册,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被遗忘在抽屉的深处,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两个人的合影。其中有一张拍摄于婚礼前夜,父亲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卷至小臂,手捧着一束鲜花半跪在地,想象着第二天的婚礼,母亲则低头看着他,眼里的光比衣服上镶嵌的宝石还要亮。还有一段高清的婚礼录像,他父亲很温柔地牵着他母亲的手走在红毯上,但又很用力,像是怕他母亲下一秒就会跟别人跑掉,当誓词念到“永远”时两人都无比激动,母亲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婚纱上,像是落了一串串的钻石,他父亲则心疼得不行,但下一秒也哭了出来,那是名为幸福的泪水。
  这些画面时常让他恍惚,那时他们眼里的爱也是那样真诚,满到快要溢出来,所有人都在真诚地祝福,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
  那些曾藏在照片里、录像里灼灼燃烧的笑,最终还是被岁月磨成了灰烬,连他们自己都忘了那是怎样的时光。
  解骅曾听祖辈的人说起过,他父母当年是一见钟情,但为了找到恋爱的感觉,两个人还是认识一年后才结的婚,婚后又在长辈的催促下生下了他。那时的两人爱得正热烈,他母亲当时二十岁,正在国外留学,他父亲一年飞国外二百七十九次,其中一百五十二次都是为了他母亲。美丽的少女无比心疼新婚的丈夫,每天起早贪黑只为提前毕业,最后结束学业,如愿回国,跟丈夫儿子正式生活在一起。
  解骅的心里又突然难过,当时的两人同样是跨国,他父亲却如此有勇气,几乎每两天就会去国外见他母亲一次。可现在他与离凇……一年了,两人只是攒着日复一日的思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破理智,如同火山一般爆发而出。
  那时的两人早已结婚,是法律承认的合法关系,两人门当户对,男帅女美,能力相当,是长辈们眼里的喜事。
  解骅的心口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涩——原来最让人惋惜的并不是没有爱过,而是明明那样用力地、轰轰烈烈地爱过,最后却败给了曾经的自己,让爱意在时光流转间逝去,连最后的平淡都显得无比熟悉。
  解骅回到房间,用力地绞着衣角,他跟离凇绝对不会走他们的老路,他会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