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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离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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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是最冷的,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冷,解骅只觉得这冷比深冬的雪还要熬人——雪下的时候冷得直白,穿好衣服就能挡住。可秋凉偏不,它会混着夜色挤进人的每一根神经与血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像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塞了极地的雪,冷丝丝的,怎么都无法散去,只能被迫承受着这刺骨的冷。
远处灯火渐渐暗下去,风掀动他的衣角,解骅就那么坐着,看着远处的影子越来越模糊,那个人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
最冷的不是温度,而是风里总飘着旧时的影子。去年在离凇还没离开时,他就站在梨树下对他笑,半绿半黄的落叶落在他的头发上,笑得特别好看,直接把他迷住了。而现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风景,他却只能裹紧外套,把那句“我好想你”深深咽了下去,混着这瑟瑟秋凉,冻成心底一块化不开的冰。
不知道为什么,解骅今晚格外地想他,已经到了心脏发疼的地步。
他平躺在床上,夜晚总是会将人的骨头泡得发酸。
白日里被学业、会议、报表填满的大脑,到了静谧深夜里总是会格外清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刻的思念有多么锋利,如同一把岁月的长刀,一下下划拉着他的心脏,瞬间能割开所有的理智。
解骅现在只想见到离凇,想扑进他的怀里……
他翻了个身,抓起桌上的冰水灌了大半,冷意直接从喉咙滑到胃里,可怎么也压不下那破膛而出的念头。他想着,或许只有用酒精才能暂时麻痹这快要呼之欲出的思念,可离凇之前跟他说过,喝酒伤身,要是真有事情可以找他,不需要成为酒精的奴隶。
可是现在……好像又有些不切实际。
有些思念,只能在夜里悄悄摊开,又在天亮时由主人亲自将它收回心脏的最深处。这并非是不想,恰恰相反,是太过想念——怕自己在白天里热血过头,情绪上涌买了机票飞到他所在的国家,怕一见面会让所有的情绪决堤、会违反与父母的约定。
——在离凇回国前不能去找他。
解骅不被允许出国去找他,于是只能在夜里一遍遍地想他。
夜是冷静、杀人于无形的刀,也是温情、静水长流的枷锁。他只能借着这点不被人注意到的黑,将那股想要飞到爱人身边的冲动死死地摁在骨血之中。
折腾了大半夜,解骅终于是睡着了。
……
凌晨五点的闹钟刚响,解骅翻身将它摁掉,他脑袋发晕,喉咙发紧,昨夜的失眠就像是透支的精力,残余的困意还在神经里游走。
凌晨的房间里飘着咖啡豆的焦香,李姨将刚淬好的咖啡液放在吧台,玻璃杯中的冰块相互碰撞。
“小解先生,今天换了豆子,尝尝怎么样?”
解骅刚结束一通电话,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凉意混着醇苦滑入喉间,瞬间驱散余下的几分困倦。
他默默在心中点评:苦得要死。他向来是不习惯喝咖啡的,哪怕一点苦味都会让他很不舒服,何况今天这杯既没加糖也没加奶的深褐色液体。
李姨将三明治装入纸袋中,笑着对他说:“刚做好的早餐给你放进去了。”
“嗯,”解骅含糊应了声。
不到六点钟,他已经坐在书房里,听着视频那头的人正汇报供应链存在的一些纰漏,这批货的时间很赶,他这几天也得专心盯着。
“让那边的负责人把新的方案发我邮箱,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拖。”
结束会议时,解骅又抓起衣柜中的卫衣套上,将平板塞入背包中。
学校离这里并不远,解骅决定步行,正好吹吹冷风,醒醒觉。直至走入校园,一身紧绷的气场收敛许多,各个角落都传来学生们的谈笑声,他快步穿过人群,活脱脱一个赶着上早八的普通大学生。
……
等到下午时,总算是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
解骅这才有时间拨打老朋友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清冷的声线,如浸过雪山的千年寒玉,清凌凌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有事吗?”
“你还没睡?”解骅有点惊诧。
在高考结束后,云知也选择去国外留学,选的是与医学相关的专业。现在国内是晚上8点钟,那边则是凌晨4点,就算上学再辛苦,云知都不可能还没睡觉。
“你还知道现在是睡觉的时间,又选择这个时候打给我,你存心不让我睡觉吗?”
“云知,我心里好难受。”
解骅刚结束一通来自海外的电话,在那短短的3分钟里,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抓心挠肝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人也叹了口气,“你以前恋爱脑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样子。”
“因为那是离凇啊,”解骅很认真地纠正。
“哎……”
“我找你解决情感问题,你唉声叹气做什么?”解骅终于发现了不对,以往能骂他半小时的云知今天却是如此沉默,让他有种看到自己为爱神伤的错觉。
“都怪你,天天在我身耳边念,害得我也陷入了爱情的死循环里。”
解骅只觉得新奇,云知往那一站,就像是把冬日雪地的孤傲皎洁都揉进了骨相里,眉峰清棱,眼尾微垂,鼻梁高挺如同如被细雪吻过的山脊,天生就带着“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清冷。
从小到大,班里的女生和男生总喜欢偷偷在背后议论他,说云知是一座人形雪山,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冷意。他们乐此不疲地递着情书,人满为患的食堂里也有人偷瞄他,可云知只是淡淡颔首,目不斜视地走开。
学生时代的生活大多枯燥乏味,于是三五好友总喜欢聚在一起谈论别人,或是某个球场上的矫健身影,或是某对总喜欢在树下接吻的情侣,再是某个有着众多绰号的老师,像是枯藤缠上布满铁锈的栏杆,渴望着在快要溺死的教室里抓住点什么,让这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添上几分活人的气息。
而云知,也是他们的谈论对象之一。
大家格外喜欢猜云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男的也好,女的也行,总得有点明确的特征。云知在学校里跟解骅和宋可新亲近,可云知跟解骅的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于是开始编排他跟宋可新的故事,再加上她长得很漂亮,学习也好,看起来跟云知简直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从那以后,班上就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云知真空的性格被他们曲解成对宋可新独一份的偏爱与包容,就连云知随便一句对朋友的关心都能被那些好事同学误认为是明晃晃的示爱……云知对除解骅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也包括那群喜欢凑热闹的人。
最后,宋可新忍无可忍,跑到广播站澄清这些没来由的谣言。那时的云知正在吃晚饭,听到这些东西立马跑去了广播站,脱下那层清凉的外衣,骂着那群只会捕风捉影的愚蠢同学。
解骅也跟着云知追了进去,但两人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在后面听云知怒骂同学,宋可新则一脸冒汗地“解说”云知的意思,生怕那些同学为这件事情受到处分。
云知那天的确很冲动,不过好在两人并没有受处分,只是手写了5000字检讨就算是完事。而之前那些总喜欢偷看云知的男男女女,再也不敢上来打扰他,对这个脏话频出的男生,生出尽可能远离的心思。
云知就像是天空飘过的云,看过也就没了,他并非是刻意冷淡,只是很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心中,解骅是一个,离凇是一个,宋可新是一个。
他们是云知很好的朋友。
“你、不会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吧?”
云知的嗓音仍旧无比沉闷:“……是他。”
“怎么了?你跟我说说。”
解骅的朋友很多,但交心的却只有云知,考虑到他的对象是离凇,还是请教同为男性的云知更为可信。以往呢,都是云知充当情感导师的身份,为他跟离凇的事情操了那么多心,今天他也想帮帮云知。
“你不会懂的。”
“……”
“你明白吗,当一个人与其他人都与众不同时,你就完了,彻底完了。”
“……”
“他怎么能那样,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听着很有故事,云知却死活都不肯说,解骅也只能挂了电话,看着满地的枯黄,心思却渐渐飘到了海的另一边。
……
又过了几天,解骅收到了离凇寄来的礼物。
纸质快递盒被磕出几道褶皱,国际邮签上盖满了印章,解骅小心翼翼地拆开,在一层层泡沫纸下,露出个素陶小罐,罐口用一块红布扎着,打开时飘出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息——是几颗梨树种子。小罐的下面还放着一张明信片,用很漂亮的中文写着:
我在外勘测地形时,在一座海岛上看见过一大片梨树,那是只有当地才会有的一种梨树,也做离树。听当地人说,它生得矮小,枝干纤细却韧劲十足,一年时间就能从种子窜到一米,再等上一年,就能结出甜蜜的果实。
是大自然对这片土地的馈赠。
最神奇的是它的花瓣,一共有3层,每层不多不少正好三片,花瓣洁白,是很漂亮的颜色。
你之前说买了块地,想随便种点东西,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种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谢华灿烂地笑着,他很早就有这个打算,正愁不知道选什么好呢,这小小的种子确实值得一试。
解骅开车来到他买的那块土地上,刚拿下的百亩地还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风稍稍一吹,满是湿润的味道。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可以在角落里辟出一块池塘,种些芦苇和莒蒲。以后就可以拥有一整个夏天的蝉鸣,剩下的土地可以被随意地安排,将各类花种树种随意播撒,不需要章法,也不需要考虑各种水土气候的问题。
解骅想让它们随性疯长,来年就能收获一片绚烂的野趣。
算好时间,那时离凇也该回国了,他可以在里面支两个躺椅,拉着他一起舒舒服服地躺下,看云飘过,看花在风中晃,里面的时间和空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