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连环

3、巫女白螺

　　温和的风轻轻推动海水，也送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乐声，乐声低回悦耳，奇异地令人感到安静，又有着隐隐约约的哀伤。但始终重复着相同的一段乐章，仿佛弹着弹着忘记了下面的部分，只得又从头弹起。
　　听到这乐音，弥那抬起眼睛，眼中漫上一层悲哀：“如果巫女还记得的话，她一定会告诉我你是谁！”
　　可如今的白螺已经失去了她全部的记忆，在那场与妖龙的殊死战斗中，巫女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和声音。她只记得一件事——每天晚上当月亮爬上天空的时候，她象着了魔一般带着她的竖箜篌，坐上小舟在海边飘荡，毫无理由地弹奏着同一首乐曲。
　　一开始人们试图阻止她的这种让人伤感的行动，可是后来也只能听之任之，渐渐大家竟习惯了半夜时分伴着那从海面上传来的幽静琴声入眠。
　　“记得那个时候，岛上的小孩子最喜欢跟着她，哪怕为她做一点点事都很开心。”弥那将头埋在膝盖里，深深叹息，她想起以前的巫女——眉间有一道淡淡的十字印记。比谁都要黑的长头发用一根带子束着，一丝不乱。宽宽的袖子几乎垂到地上，腰里一根带子系着式样简单的长裙。她从不簪花着缨，身旁总随身带着她的弓箭，象是随时准备战斗。可她仍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有的时候她觉得，巫女跟这坍塌的神庙、被遗弃的神，还有那些伤痛的回忆一起，被海岛的人们抛在了过去。

　　回到镇中，街上依然冷清，新神庙那边还是灯火通明，欢呼声不断。
　　弥那加快脚步，可是突然间，她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人在附近？当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通常都不会错。可街上静悄悄，一只黑猫无声无息地从屋顶上窜过，硕大圆月下的海边小镇一览无余。
　　街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枝叶婆娑，覆盖了很大的一块地方。空闲的时候，人们最喜欢聚集在它底下乘凉。大家都相信自从有这个岛的时候，就有这棵树了，这大概也是婆娑岛名称的由来。
　　清澈如水的月光透不过那些密密的繁茂枝叶，月桂树伸展着，在地上撑出方圆几丈的阴影。弥那左右张望着的时候，忽地从月桂树的阴影底下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抱箜篌的女子，不偏不倚地挡在她面前——她乌黑的长发首先出现在星光下，然后是雪白的美丽面孔，从暗处慢慢浮现，如一块沉没在水底的玉浮出水面。月华照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双眸。那双美丽的眼睛始终黯淡着，没有一点生气，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同她无关。但她的双手，却始终紧抱着那把弓形的乐器，仿佛那是她唯一记得的东西。
　　“巫女？”如同旧日，弥那恭敬地行礼。
　　“……”昔日的巫女大人没有回应她的问候，她的眼神散漫，仿佛没有焦点。可是当目光掠过弥那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沾满细沙的小腿时，她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焦虑。毫无预兆地，白螺蓦然伸出冰冷的手，抓住弥那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海的方向。
　　“您……您要做什么？”弥那疑惑。
　　始终不能发出声音，巫女只是固执地指着她来的那条路，坚决地摇头，仿佛是叫她不要做什么事。可是不要做什么？弥那不明白——巫女特地等候在她回家的路上，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怎么了？啊！”巫女忽地抓紧了她，手指陷入她的臂肉，那疼痛令弥那忍不住低低呼出声来，可是她不忍挣脱，因为巫女的表情那样严肃和焦急，好像她若不明白她的意思，将要发生的事会是多么恐怖、令人后悔莫及。
　　这时间天地忽然一片漆黑。
　　象是有人用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盖住了天宇，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了，所有的光亮一瞬间消失，然而只是一瞬，弥那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天宇的正中央就忽然开出一朵硕大无比的白莲花来，吸引了所有仰望的目光。
　　多么神奇，盛放的白莲熠熠生辉，取代了原本月亮的位置，照亮大地，而围绕着那朵白莲，陆续出现了许多奇异的东西。
　　弥那张口结舌，仰望天空的清澈眼珠子里清晰地映出千形百相——神人赤足坐在金翅大鹏鸟上，四只手臂分别拿着仙杖、法螺、轮宝和莲花；女蛇神蜿蜒划过，七个蛇头象扇子一样在头顶展开；面容秀丽的乐神和天女飘带缭绕，抛散香花；又有手持三叉戟的夜叉鬼，圆瞪怒睛，面目狰狞；又有提灯夜行、人类装束的狐妖，邪笑着上下抛掷着一个骷髅……
　　天人巡游，百妖乱舞，从没有人见过这许多神妖共聚一堂的，然而那些流光飞舞的影像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渐渐模糊，腾展，成为一团团乳白色的烟雾，稍后又从这些云雾中重新变幻出新的形象——这些大概就是所谓的大祭司的奇迹吧！
　　弥那恍然，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
　　海妖在大海里翻腾，兴风作浪，九头鸟在天空中吞吐火焰，想要将大地变成火海……一些怀着恶意的精怪，总是肆意夺去人们的生命和赖以生存的领域，这时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位手持弓箭的巫女，她神情坚毅，风姿秀逸，宽袖、长裙和乌黑的长发一起迎风飘扬，双手坚定有力地拉满了弓，带着魔力的箭毫不留情地射向那些魔怪……
　　这一刻，大概所有的观众心里都想起了白螺巫女吧！弥那也差点叫出声来，这位巫女美丽的侧影象极了白螺啊！或者那根本就是她吧，在过去的一段时光里，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一直守护着婆娑岛啊！多么令人怀念又多么令人伤感！
　　弥那偷偷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失去记忆的巫女仿佛也被这一幕所吸引，绚烂的流光在她乌黑的眼睛里折射出异样晶亮的光芒。这一个瞬间，弥那差点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从前的巫女又回来了！可是紧跟着，抱着箜篌的巫女垂下了眼帘，阴影重新回到她脸上。她转身离开，如同她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在她背转身过去的时候，四周渐渐暗下来，天空中所有的迷离幻景同时迸开，散落，如同千万颗流星。看着巫女的背影在流星的背景下越来越小，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寞爬上弥那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