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连环

4、候选人

　　那一场神妖大巡游成了连日来岛国居民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赞美大祭司的法力，说他不愧是几代巫女们的师傅，又说他一定会为婆娑岛找到新一任的巫女，带领和保护婆娑岛的人民。
　　挑选巫女的条件极之严苛，可一旦被选上，那将是无上的荣光。
　　整个家族的地位将会得到极大限度的提升，甚至连海国国王都会另眼相待，礼让三分。因此王公贵族们争先恐后将家里的女孩子送到神庙去候选，经过香汤沐浴、精心装扮的她们大多仪容娴静，气质高贵。但是三年来，大祭司一无所获。
　　据说容貌不出众、心灵不是纯白如纸的女孩子根本进不了神庙的门，而据进入神庙候选的女孩们出来讲，她们来到大祭司的面前，他连眼睛都没有张开，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挥挥手让她们离开了。有人说大概是因为上一任巫女太出色的缘故，大祭司一心想找一个能跟白螺一样出色的巫女，宁缺毋滥，所以才蹉跎至今。可是现在不行了，新的神庙已经落成，巫女的挑选再也不能无限期地搁置下去。幸而神庙里已经消息传出来，称大祭司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尚在做最后的考察工作。
　　弥那绝想不到，那个所谓的人选就是她。
　　那一日她刚刚从海边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就被神官带到了神庙里，说是大祭司有事要见她。那是她第一次穿过前殿，来到普通人根本无法踏足的、神秘莫测的神殿深处——神殿的深处照不到自然的阳光，然而光线却很充足，高大的穹顶上挂下巨大的铜灯，里面点着雪白的鲸脂，仿佛还添加了一些不知名的香料，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凉凉地，将这清净缥缈的香气带到每一个角落。
　　不是没有好奇地，跟着神官的脚步，弥那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观察——可令让她失望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石雕，无论是浮雕、镂空雕还是塑像，都与她的神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他们手持莲花或神器，或是临风飞舞，或是坐在威武的座骑上，每一位神的脸上都肃穆淡漠，看起来遥远高贵，让人只敢顶礼膜拜，却无法亲近。
　　可她的神不一样，她的神脸上有着人的表情。不一样，完全都不一样，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是她独一无二的。
　　那位名叫贝摩的神官十分沉默。
　　神官是一群立志将生命奉献给神的人。在神庙内，他们是祭司和巫女的助手，通常有着很强的意志力，修行艰苦，生活朴素。大多数人无法拥有象祭司和巫女那么强大的灵力，可是偶尔地，祭司也会找到一两个天赋异禀的神官，做为下任祭司的候选者，亲授技艺。
　　这位贝摩神官，据说当年就是跟白螺巫女一起学艺的。怪不得看起来，神情和气质跟巫女都有一两分相似，没有大喜和大悲，那张冷峻刚硬的脸上总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丝毫波动。
　　一路无话，他领着她一直往上爬，爬了数不清的台阶，直走到神庙最高处的祭台。祭台仿佛浮在云海之上，阳光毫无阻挡地照耀着，这最接近神的地方，是如此的明亮灿烂，让人不由震慑于它的庄严神圣。
　　十多根高大的圆柱顶起一个圆形的琉璃顶，那雕满神像和咒语的拱顶上爬满绿色的藤蔓，白色的薄纱从顶上垂下来，在天风中上下飘飞。日光透过透明的琉璃，照射在祭台中央的水池里。那氤氲着乳白色雾气的水池里漂满了莲叶，一朵青色的菡萏紧紧地合拢着花苞，没有一丝将要开放的迹象。
　　朝南的那一面，有一座半圆形敞开的门，门边上装饰着七彩的螺钿；北边则有一座凹陷在内的神龛，供奉着海神的神像。神龛前面的阴影里，一个白胡子老祭司斜倚在石桌旁，仿佛很疲惫，正在打瞌睡。据说他是好几任巫女的师傅，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长长的白胡子软软地垂在地上。
　　神官在祭台下止步，却做了个手势让弥那上去。弥那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上祭台。她的脚步已经放得很轻，可是当她来到水池边上的时候，她看到大祭司眉心处有什么东西一闪，他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过来。
　　“哦，我说是谁呢！”老祭司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的短发女孩子——头发有点乱，好像还沾着沙，衣服上有一股咸咸的海水味道，出现在他面前的更象是一个海中的精灵。可是已经很少有人能用这种方式将他唤醒。从她的身上，他感觉到，那股灵力虽然微弱，可是断断续续，象眼睛看不见的光一般往外辐射着，稍微有些修为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他相信，等他帮她打开第三只眼睛，她的灵力会大大增强，再花上几年时间，她将来的成绩，或许不会逊于任何一位巫女。“我的孩子，你愿意做神的仆人，担负起保护婆娑岛的责任吗？”老祭司微笑着看着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女孩子。
　　弥那愣住了，他是在问她要不要做巫女吗？她从未想过祭司找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难道神官们所流传的巫女人选竟然是她吗？
　　“我……我什么都不会呀！”她喃喃地，对这突然的邀请有些不知所措。
　　“不，我的孩子，正好相反，你会一些别人不会的事情。”看见弥那还是摇头，祭司的笑容加深。他站起来沿着水池的边缘走到她面前，手织的雪白袍子发出流水般细碎的声音，“你难道没有发觉吗？有的时候虽然看不见，但是却可以感觉到灵魂的存在。在大海里，你受到海豚们的欢迎，你甚至可以令一只海鸟毫无防备地停留在你的指尖上……”
　　祭司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弥那惊讶：“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觉得那些有多了不起，她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呵呵……”祭司笑着撩起胡子，他注意到水池中有了动静：那朵青莲微微颤动起来，好像与初次来访的客人有了感应。莫名地，弥那也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一掠而过。“啊！那朵花要开了吗？”她发现了，用双手撑着膝盖探着身子看，惊喜地叫起来。“是的，要开了。”这种名为优钵罗的青莲花，不会轻易开放。上一次开花是什么时候，很久以前了吧。想起上一次莲华盛放的情景，祭司睿智的眼睛里也不由有了伤感的表情。他看着面前象懵懂小鹿一般的女孩子，象是看到了某个人的当年。“但不是现在，我的孩子，等你成了巫女，它会帮助你打开你第三只眼睛，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