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陈踱

4、充气老虎

　　那天仪和最终也没去成饭局。
　　我们什么也没吃，就脏乎乎地躺在床上睡觉，就是纯纯的睡觉。

　　我躺在仪和的臂弯里。
　　仪和问我：“邓沛沛，你是不是有自毁倾向？”

　　我拿脚丫踢他小腿：“哪有？”
　　“我总觉得你有。不过也正常，谁都有一两个不想活的瞬间。”
　　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

　　他也不回答我，只是下定决心似的低声说：“最后一次。”
　　“什么。”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沛沛，如果我们还想在一起。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我像个小狗似地乖乖点头。像一只为了混入家犬队伍，偶尔收起牙齿假装再不会乱吠的野狗。

　　“覃总明天该不会骂你吧，说不定还要扣你这个月绩效。”
　　“那也是我该受的。人错了就是要付出代价。”
　　“我也是你该受的代价吗？”
　　我是意有所指的，他不会不明白。

　　可他低头亲亲我的脑袋。“沛沛，你前几年不是一直在准备考研吗？为什么不继续考。”
　　我说我志大才疏，所以考不上。

　　他说如果我考他的母校，他可以帮忙联系导师，也可以帮我问同校师兄借借笔记。

　　我撇撇嘴，“我心思现在不在考研上了，我现在主要想的是换份好工作。”

　　“换份什么样的工作。”
　　“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不是现在这份。你会喜欢做一份谁来都行的工作吗？

　　“那要看，如果薪资够好，也许我可以忍耐。”
　　“要是给我你这样的薪水，我也可以忍耐。”

　　“可现在，我不仅不需要忍耐它，我还很享受它。”他欠扁地说。
　　“所以你才需要忍受我。老天说好事不能都被一个人占了。”

　　仪和说：“还记得刚才那话呢。真够记仇的。不能记一些好话。来，我们重新讨论下工作话题。你问我喜欢不喜欢我的工作。”

　　我狐疑地问了一遍：“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当然，不喜欢我不会呆那么久。”

　　我抬头看他，不知道这话算不算一语相关。他也正对着我的眼睛。

　　但我很快又垂下眼睛，我不习惯我们之间这种对话。
　　仪和搂住我，似乎想跟我解释什么。

　　偏偏杨晖这时候打电话来。

　　他的嗓门大得要从话筒冲出来：“邓沛沛，你还回不回来，这都快九点了。你就算爬也该从公司爬回来了吧。仗着失恋让我又买菜又做饭。我饿着肚子等你半天，你半条消息也不回。我跟你说，鱼冷了，我不会热的。还有今天晚上，不要再留一地餐巾纸让我打扫了。我跟你说啊，这个饭钱和餐巾纸的价格是另算的。”

　　“啊，”我离开仪和的臂弯，坐起来，仪和看着我也不管了。“这个，杨晖啊，我今天不回去了。”

　　“不回来？那你让我做什么饭。你耍完了你前男友，准备耍我了？”

　　“这个……你嗓门轻点，反正你先吃饭吧。我晚点回你信息啊，微信上解释。”

　　“喂喂喂，你有话现在跟我说清楚，拿钱就想把我打发了。嗯，五千都不要还了吗？”
　　“不用还了不用还了。”

　　“哦，哦哦哦。那好，那你玩得开心点。你是在外面散心吗。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
　　我不得不压低声音回他：“我在仪和这。”

　　“哦，哦哦哦。”他声音自以为变小了一点，实际上还是很响，“在床上？”

　　我还没回答，他就仿佛懂了一般，很迅速地说：“怪不得忘了时间，那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去吃鱼了。我烤了好大的一条鱼啊。”

　　他终于挂了。

　　我转头悻悻地看了眼仪和。杨晖声音那么大，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而且我白天刚说了那话，晚上就有个男的就打电话来问我怎么还不回家。

　　仪和和杨晖关系又一直不怎样。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可仪和竟然没生气，反而跟我说：“沛沛，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一下我和之挚之间的关系，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大学同学。”

　　我说是吗？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相信。

　　可能这会真是这样。可大学那次徒步，如果我没有爬上仪和的床，谁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只是被我一个外来者，横插了一脚，中断了。
　　可这个时代，再续前缘是多么简单的事。

　　可我不想破坏刚和好的气氛，他能跟我解释，我也要回报他一点什么。
　　“我和杨晖也没什么。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

　　杨晖能成为我读书时代唯一遗留下来的朋友，无非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异类。高中时代，他的事传得和我一样沸沸扬扬。作为同校，仪和不可能不知道。

　　“反正我虽然昨天住他那，但我们没发生过任何事。”

　　“好，你说，我就相信。但沛沛，你答应我，以后不能住在其他男人的家里。除非我们彻底完了。”

　　我想，对嘛，这才是我俩之间熟悉的对话模式。就算是好话，也要留点忧患的尾巴。

　　但面上我笑嘻嘻地：“好。我发誓！关二爷在上，皇天后土与我见证。”

　　仪和说：“把流氓腔调都带回家来了。”
　　“那要举行点仪式驱一驱邪。”
　　我缠着他，用脚趾头挠他脚心。

　　“都是灰。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不是又困又累想睡了吗？”

　　“那是昨天，今天不会了。”
　　“不是今天扯衣服太迟了嘛。”
　　“拜托，请啃我这根鸭脖吧。”

　　第二天我穿了件高领毛衣上班。对于只是初秋微凉的天气，确实有点多余了。

　　一向最喜欢讨论衣着的苏苏看了我一眼，竟然没吭气。也没理我。
　　我正好乐得清静。

　　中午时，大概苏苏没人跟她讲话实在难受，她去茶水间倒水就像被黏在那了，半天也不回来。
　　等回来了，她眼睛眨啊眨的，往我这边瞄了好几下。

　　我被她看的不耐烦了：“看上了我就讲。得了偷针眼就去治。”

　　她怪不乐意地撇撇嘴，“本来倒还有个消息告诉你，你既然这种态度，哼。”

　　她还没哼完，她自个就忍不住。旋转着座椅到我身边。“你前男友提出辞职了你知不知道。”
　　“胡说八道。”

　　“真的，小陈刚才听张秘书说的，张秘书上午去找覃总签字，仪总监正在那递辞职信呢。说自己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来，什么因私误公，给公司带来不良影响。反正就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哎，说真的，他不会就是为了避开你吧。毕竟和前女友在一个公司确实蛮尴尬的。”

　　我说：“哦，我们复合了。”

　　晚上难得我和仪和都能准时下班。

　　我在地下车库等他。站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直到看见他走到车边才走出来。

　　“怎么还躲起来了？”仪和问。
　　“你都要走了，我还不注意影响。”
　　“连你都知道了，看来消息传得很快嘛。”
　　“要走也是我走，反正我也想换工作。”

　　“看来消息传得也不是很准确，覃总拒绝了我的辞职。”
　　“可他没有拒绝我的。”
　　仪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你还没找到新工作。”
　　“没事，我不是免租住在男朋友家嘛，还是男朋友觉得我没他容易找到工作？”

　　仪和慢慢启动车。
　　在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说。
　　“其实你不必走。我这个职位不太好找人，我知道覃总八成会留我。但我必须要表示出个姿态，好让老板有台阶下。”

　　“我不像你想那么多。我就觉得我如今也没剩几个优点，好在还算敢作敢当。拿一个反正也做不久的工作来换，我觉得不亏。”

　　他从方向盘上腾出手，来摸摸我的脖子。
　　“那你慢慢找工作，不用急。”

　　“嗯，反正我离职还有一个月。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走之前不会再给你惹什么麻烦。”

　　“我知道。邓沛沛不像她故意表现出的那样不讲分寸。她只是像个充气的老虎，想显得自己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