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陈踱

17、谁傻

　　杨晖把我骂了一通。
　　但骂完了他还是决定帮我，和我假扮一段时间情侣。

　　那段时间，我还没找到工作，就在杨晖的小酒馆帮忙。

　　他店里就一个店员小关，本来还对我和蔼可亲，后来发现杨晖和我似乎住在一起后，对我顿时就不友好了。

　　动不动话里话外地提醒我，老板太穷，既傻还天真，找这样的男朋友无异于眼睛瞎了。

　　几回下来，我也看透了他的心思，明白地跟他说我眼睛倒没瞎，照他的理论他自个应该去看看眼科。

　　他也不装了，说杨晖不傻谁傻，他还真以为四千块一个月就能雇到他这种忠诚程度的全能员工。要不是另有所图，谁能干那么久。

　　我看他对杨晖倒像是来真的，干脆指点他，如果怕老板被抢走，一定要盯紧那个常来蹭酒喝的赵源。

　　“他？”小关从鼻子里哼一声，白眼飞到了天上，“长得没我帅，身材也没我好。只要是个女的跟他聊上两句，眼睛就盯住不放，成天仗着是老板同学就来白吃白喝。既没钱又没品。老板不至于那么差眼光。”

　　我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他倒紧张起来，跟着我屁股后面追问：“喂，该不会吧。有时候我确实觉得老板看他的眼光……喂，不会吧，喂喂……”

　　我让他有种自己去问老板。

　　我请了张知礼和辛媛来酒馆喝酒。

　　朦胧的灯光映在啤酒杯上，像久远的星光在闪烁。

　　我问她们两个有没有去参加葬礼？我问她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良心？

　　我说你们已经知道我高中的事了吧。
　　她们却一脸惊讶。

　　原来我以为众所周知的事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众所知周，就像仪和不知道杨晖的事，她们也不知道我的事。

　　于是，我喝了好几杯啤酒才开始讲。一点一滴，完完全全。
　　那样阴暗的事曾经像天塌了一样似乎要压垮人的，如今说来好像也不是太大不了。

　　我没想过我竟然能坦然地说出来：“我觉得我像个阴暗的老鼠。”

　　张知礼干了一杯啤酒，泡沫堆在她嘴边：“我曾经在上班路上想跳到马路中间被车撞。这样我就能在医院好好睡一场觉。赶项目的时候忙得不像人，我感觉自己是头没知觉的牲口。”

　　辛媛说：“我每次伸手跟老公要钱，就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小心翼翼，看金主眼色。找好时机，才能开口。如果我婆婆在时，我是绝对不开口的。”

　　张知礼说：“一个小组都是男的，就我一个女的，有时候因为技术问题跟他们争论几句。他们都说好好，不跟你吵。转头却对其他人说，我就说不要招女的，说两句就眼睛红了，破事就是多。我只好卯足劲，比他们要干得更多，比他们要干得更好。到头来却是一句，当心太能干了嫁不出去。”

　　辛媛说：“我怀孕那会，吵架了，半夜我牙疼起来敷冰块，咬姜片，喝冷水。我老公什么都听在耳里，可他就不愿意问一声。我怀着他的孩子啊。从那天起，我就心寒了。”

　　原来每个人的人生细摊开来都不像表面这么光鲜。而我这么些年，埋着头，竟然只看得到自己。

　　我们举起啤酒杯，干杯。

　　辛媛喝了一大口，然后跟我们说：“我准备离婚了。”

　　我陪辛媛去律师事务所。离婚总有一堆麻烦事，财产分割，小孩归属。

　　我第一次见到辛媛老公，第一次见面却是这种场合。双方张开带血的大嘴，彼此厮杀，什么情面也没有了。辛媛的女律师却四两拨千斤，条理清楚，把一切都理顺了。

　　我总看着那个女律师眼熟，到出门时才发现，那个扎着马尾辫曾在山上递我一包海苔的女孩正是她。

　　她应该早就不记得我了。我对她说谢谢，说得郑重，眼睛盯着她。对她道谢的人一天到晚应该是很多，可她还是笑了，说应该的嘛，有什么事再找她。

　　我陪辛媛回家。孩子被她妈带回老家几天，她原本想自己好好安静一下。

　　可真安静了，她又觉得太静。
　　“像能听到毛细血管的血液流动，屋子里的针摆哒哒地在走动。”

　　我从杨晖家搬去陪她。
　　“就像一个流浪小狗似地，把窝搬来搬去。”我跟她说。

　　她说：“没事，我养你。我本来就一直想养小狗，以后我就养一个宝宝再加一个你。”

　　我说：“本人是哮天犬，要养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养的。”我想起了仪和开的玩笑。

　　“静下来想想又有点舍不得，毕竟在一起八年。整个青春都是和他一起过的。”辛媛说，“如果他突然来道歉，我变软弱了，想要跟他重归于好，你一定要拉住我。别让我犯傻。”

　　“不过他这样的人，从不示弱。我提了离婚要他来挽回，大概难过天吧。”辛媛苦笑着说。

　　“你真是下定了决心吗？还是只是吓吓他要他改？”

　　“怎么可能，你看见了吧，我们今天吵成那副德行。婚姻过成了冰窟，只有锅碗瓢盆有声响，只有吵架时才说话。有一天就会什么都不想动，坐在餐椅上想着，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本来想着，为了孩子，我要忍，可还是忍不下去。唉，只希望她将来少受点影响。我真怕……”

　　辛媛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怕什么？怕她变成我这样。”
　　“怕她怨我，怕她从此对婚姻和爱人都没了期待。”
　　“不不，我并不都是受我爸妈离婚影响，我也没有……”

　　我原本是要狡辩的，可我不想对辛媛撒谎。

　　“你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你也不是生来就只为了做母亲的。”我突然不知道我是对辛媛在说话，还是在对别的什么人了。“尽力就好了。”

　　门铃响了，大概是张知礼下班来了。辛媛跑去开门。

　　我看着满屋大大的孩子的照片，她的黑眼睛像小鹿般天真。

　　你不会变成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