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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审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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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媛发了很多微信来。应该说是自从那天我临时从同学聚餐逃跑开始,她就一直试图联系我。她打我电话,我始终不接。她后来就发微信了,几天发一条。
今天她发了那天聚会的合照。陆老师长胖了一点,坐在一大群人的中间,笑得仍然很慈祥。除了白头发多了一点,长胖了一点,她几乎和以前没有变化。
我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听到她叫,小金子。
她说陆老师本来听说我要来,很开心。结果我一直没出现,张知礼后来跟她说你临时要开个会,赶不上了。等她出院时,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接她。
我终于回她,为什么要替我瞎承诺,我不去。
她说,陆老师还问她要了我的微信,这两天有没有加我?
我点开微信,果然有个添加好友的请求,头像是个黑白相间的大熊猫,备注里写着,我小陆。我手一颤,害怕得心都凉了,把手机远远丢到一边。
晚上杨晖回来得很晚,我看他脸都是灰的,大概又和赵源有关。
我也没力气管他了。又吐了一回就准备上床睡觉。自从得知我怀孕,杨晖就把床让出来了,自己蜷缩在沙发睡。
我看他一米八的身高,团在那个小小的沙发上,腿都伸不直。好像一个小虾米似地。觉得有点好笑,不由经过时就踢了踢他垂下来的腿。
我瘦,肚子还看不出。但感觉怀孕后平衡性就差点。
这么一踢,差点就摔倒。倒把杨晖吓得蹦了起来,赶紧扶我坐下。
我哈哈指着他,这么紧张干嘛,反正早晚也要流掉的。难道是想听别人说谢谢你。
我就对着肚子说,快,谢谢叔叔。
杨晖板着脸,说,一点不好笑,别开这种玩笑。然后他问我,邓沛沛,我们还算朋友吧。认识这么多年,不会因为一两件事就绝交的对吧。
我说你干嘛。现在可别想借钱,我孕妇又加失业,最近没钱借你。
他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说你跟赵源那烂人在一起了?
他说,你都说他是直的了,我就算想硬上那也要打得过他啊。他以前一脚就把我踢得半个月都起不了床。
我说那还能有什么事。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我总觉得你不能像我这样地过。
我看着他。杨晖老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
高中时的我和他,都被流言缠绕。
我老是低着头沿着墙边走路,他则是扬着手跨大步招摇过市。
我和所有同学都断绝了来往,他却不曾落下一次班级聚会。
我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谈恋爱,他却一早跟家里摊牌说他只爱男人。
我说:“你怎么了?我还羡慕你呢。我羡慕你的勇气。”
杨晖认真地看着我,他脸上难得能见这种一本正经的神色:“那我分你一点。”
第二天一早,当我被敲门声吵醒,打开大门的一瞬间,我才知道杨晖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有个男人站在走廊的夜灯下。天色尚早,过于刺眼的白炽灯衬得他都憔悴了。
没有人说话,声控夜灯便又熄灭了。
我们在黑暗中,面对着面。
穿堂风从我们中间穿过,我紧一紧外套。
我还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会觉,我便准备关上门。
仪和上前一步,挡住门,声控灯又亮了。
我们这些人,都在和门较劲。我无谓地在心里想。
难过却翻天覆地地袭来,我捂住自己的胃,冲去卫生间呕吐。
可一早什么还没吃,只是呕出一些酸水。
可我觉得整个胃和人都绞成了一团,虚浮得人都失去了精神。
我回到房间坐下,仪和已经跟进来了,我也没力气赶他了。
他站得远远的,沉着脸看我,眼神却很细致。
那是观察,不,审视的眼神。
我说:“别看了,假的。跟火车上那次一样,都是骗你上钩的手段。”
我指一下沙发上大概在装睡的杨晖,他已经拿被子把自己从头罩到脚了。
“他说的话你能信吗,他跟我是一丘之貉。”
“他不过是告诉我地址。”
不是杨晖说的,那是谁?
晃神的一刹那,仪和已经拿起桌上的检查报告。
我过去抢已经晚了。可我还是要抢。
他疲惫的眼神又来了,晃得我心烦。
我不愿意在杨晖面前跟他吵架,我说:“出去说。”
秋天的细草上凝着寒霜。
我不想走远,就跟他在居民楼下谈。一脚踢着路边绿化带里的变黄的杂草。
仪和不说话,也不看我。
谁告诉你的?
好啊,就算这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是准备帮我出手术费和营养费吗?是不是还要给我封口费,帮你瞒住你心爱的新女友。
我实际上是有好多话可以说的,我总是比仪和能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很疲惫,那种疲惫让我懒得开口。
而仪和的沉默仿佛天长地久那么长。
然后他说:“我们结婚,我家那边我来想办法。”
我说:“谢谢,不需要。我约了手术日期。你不要这副表情,没人要你负责。”
“病例上写了,你不适合手术。”
“放心,死不了。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邓沛沛!”
“我没聋!”我对这无止休的吵架已经厌倦了,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争吵呢。
“你看,一定要你看到报告了,你才敢相信结果,你压根不相信我。我们这样能过得好吗?仪和。”
“那就是命了。”
“命?”我笑笑,“你可以有别的命。回去跟你新女友好好过吧。”
“我没有。”
“没有什么?”仪和拗紧的嘴角像引线一样引燃我的想法,我声音都抖了。
“没有女朋友吗?”
“朋友圈和照片都是故意拍给我看,气我的吗?还有那些话,都是统统气我的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激动,连眼睛都红了。
他偏转了头,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后缓缓点了下头。
我像个孩子似的,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心里面压抑已久的东西像破了闸,把我冲得东倒西垮。
我什么都不顾了,抱紧仪和,把他锤了又锤。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害怕分开。
害怕到有一点机会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身边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实际上却这么怂。
我甚至都不敢彻底问一句:“你到底爱不爱李之挚?”
仪和仍然在说这么一句话:“我们结婚。”
而我闭上了眼睛。
我有一瞬间想到了那个将来出生的小孩可能会恨我,这种担忧让我胃里又开始翻腾。
可我张着手臂更加用力地环住仪和的腰,仿佛这样,就能把这种担忧深深埋进去。就像克制着胃里的酸水。
我把胃紧紧压在仪和温暖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