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做绝 ...
-
我没想到仪和能做得这么绝。
我去公司上班。他一连几天都不在,同事说他出差加上休年假,十天后回公司,而三天后是我离开公司的日子。
我手上的事务移交给苏苏,有任何需要汇报和联系的,都让苏苏联系他。我打他的电话永远是拒接。
我的离职表格他提前签过字了,扔在我桌子上。
我去厕所吐了一场。苏苏给我倒了杯热水在桌上,她眼里有一抹怜悯。
她说我前男友被那个狐狸精勾走时,也是这么对我的。
我拿杨晖的手机打电话给仪和。他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我警告你,别再联系我。我有新女朋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胃翻天覆地吐光了后的双脚虚浮的灵魂。
我说:“你新女友是谁?”
“你不应该知道吗?李之挚,我一直爱她。”
我的心像淬过毒液的灰石,发硬,冰冷。所以我的声音听起来也这样。
我说:“可是我怀孕了。”
“又怀孕了?”仪和听起来像在笑,“那就打掉吧。反正你以前不是打过嘛,熟门熟路啊。”
以前我一直弄不懂一件事。
在我爸我妈弄成那样之后,我妈竟然还乞求着他不要离开。我一直以为那是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另外一个女人,不甘心自己是可以被舍弃的。
我不愧是我妈的女儿,我也有着这种劣根性。所以我常常回头,经常死皮赖脸地跟仪和说我们不分手。
可这次我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以前他至少会骗我说他和李之挚没什么,他从来没跟我明明白白地说爱她。他现在彻底地摊牌了,连装都不想装。
我还没有那么贱。
我打开我银行账户算钱。
每次在最低谷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数钱。把银行卡、微信账号、支付宝和钱包里的现金全部拿出来数一遍,算出总数。
扣去给妈妈每个月固定的转账,无痛人流的费用,计划和杨晖共同承担的房租,每个月的吃用开销。如果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可以支撑多久。
三个月。
没有比钱更扎实温暖的东西。
我一下子懊悔我之前买的新衣,砸碎的礼物。
我妈被高中辞退后,我们是狠狠尝过穷的滋味的。她做了大半辈子高中数学老师,不知道换行能做什么。而且她被辞退的原因太不好听。那年头一个作风不好外加离异的中年女老师,换一份新工作谈何容易。
我爸来过两次,来送钱。他一出门,她就把钱扔到他屁股后面去。我们高二要换校服,校服钱全班就我一直没交,所以趁我妈不在我偷偷收了我爸的钱。我被打得很惨。
她去菜市场挑最便宜的白菜帮子,专门买收摊时打折的碎肉炖汤喝。用省下来的钱报了会计班,硬是转行去做了会计。我大学时,她已经做到那家工厂的财务主管。
她说话口吻开始像个男人般硬邦邦。我大学一毕业她就用这种口吻让我交钱。她要存钱做养老金。以前是她供着我,现在该是我养她了。
我懒得跟她争,给钱换来安宁。但是她经常嫌我赚得少,于是我回家也越来越少。我不想面对她,一个强硬的男人与愤怒的怨妇的混合体。
有个电话突然打进来,是个难得的面试通知的电话。我才说了一句,铺天席地的恶心就传来。等我吐完回来,电话已经挂了。
我现在这个状态恐怕根本没法去面试。
我点开朋友圈,惊奇地发现我竟然又能看见仪和的朋友圈了。他朋友圈里是阳光明媚的海边,男人与女人,沙滩与白云,草帽与比基尼。原来他的休假是和李之挚一起去的。
他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吗,怕我仍然纠缠他吗?
放心,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不过是从李之挚身边偷走他几年。现在,全部还给她了。
杨晖一定要把钱还给我,还要加上半年的利息。我不要他还硬把钱塞到我口袋里。然后把小酒馆闭店一天,带我去看医生。
我说不要耽误挣房租钱。他说哎,反正生意也不好,关一天还省水电费。
医院的白炽灯闪着寒光,医生的镜框也在闪着。上面映出了面目模糊的我和杨晖,无措地对视着。
医生问我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知不知道自己有个肌瘤。肌瘤的位置不太好,人工流产可能有点问题。但我的孕期已经超过49天,也做不了药流。人工流产倒也不是一定不能做,只是我这个情况风险会更大一点。让我自己回去再想想清楚。
出了医院,杨晖异想天开地说要不你把她(他)生下来吧,我来养。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女人结婚。
我说,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出柜跟爸妈断绝了关系,有个快倒闭的小酒馆,还动不动借钱给那个烂人,每天睡前不喝一罐啤酒还睡不着。全天下就没比你更不适合养孩子的人了。
他说那怎么办,谁让你这么糊涂,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公司体检也不参加。怀孕了还闹什么分手,赶紧趁现在绑定他结个婚,事情不都解决了。
我说杨晖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我们俩的事吗?我们怎么可能结婚,我妈要是知道我跟他们家扯上关系,能真从楼上跳下去。他妈要是知道他儿子被我祸害了,能立马心脏病发再次抢救。何况他清清楚楚说了他有爱的人。有一对彼此厌恨的父母是怎么样的滋味,我还没尝够吗?我还生个孩子来恨我?
杨晖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
我说,医生就说风险大一点,又没说会死,多跑几个医院,找个把握大一点的医生做呗。反正我马上离职了,多的是时间。
我离职那天,是彭家武帮我搬着东西送我到门口。
天气很阴,风卷着梧桐树的落叶擦过我腿边。
彭家武是同事再见一贯的客气说法:“保持联系啊,有机会一起出来吃饭。”
我说:“不了。省得你女朋友又怀疑起我们不清不楚。”
彭家武吃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
“苏苏这段时间倒水都哼着歌。而且从那天你跑出去安慰她开始,你们在办公室反而不怎么讲话了。但要是有其他人讲冷笑话,你们两个人笑得最起劲,而且一边笑还一边看向对方。你们两个人喝的饮料,也都是一样的纸杯,说明是一家店买的。我坐的位置,可是把你们两个人尽收眼底。”
彭家武挠挠头,跟我解释道:“她这个人心不坏,就是八卦加上嘴碎。之前她谈了七年的男朋友的劈腿对象,她觉得跟你性格有点像,加上她老是受你气,所以确实一直不喜欢你。她说以后不造谣了。让我监督她,看她改呢。”
我说:“真好。她讨厌我也没什么错,我本来就招人讨厌。”
我跟他挥挥手,走到路边公交车站去等车。灰色的天空下,公交车站空无一人,就只有我一个。
我刚来公司时,苏苏每次吃饭都热心地叫我,还帮给我带块饼干或者糖果回来。挤到我椅子边让我看她新买的杂志,邀请我一起去逛街买衣服。
好几次我都对她不耐烦地说,你别烦我好不好,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她呆住的神色我还记得,像个被人莫名踢了一脚的猫。
我从高中开始就独来独往,不习惯别人莫名的热情,也不愿再像其他女生那样扎堆。谁知道她们会在背后怎么说你呢。和杨晖虽然保持联系,但其实平时联络也不多。
仪和说我很无趣,说我也不多交几个朋友。我说朋友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让我妈满意。他说你妈怎么才会满意。好学历,好工作,让她有面子,她就会满意。可我怎么又经常失去这种努力的动力,而只想躺着呢。想睡下去,想躺到天荒地老,一觉不醒。
平庸,嘴毒,孤僻,还软弱,这样的人有人讨厌有什么奇怪呢。我比任何人都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