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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谁 ...

  •   深秋的风掠过圣女殿的檐角,将一片枫叶吹进半开的窗棂。林慕一搁下笔,看着那片红叶轻轻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叶尖还沾着晨露,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潮湿的痕迹。
      她伸手拾起,指尖抚过叶脉,忽然顿住——叶面上有几道极浅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细细划过。对着光看去,隐约能辨出半个模糊的字形,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含义。
      "圣女,要换新茶么?"青梧捧着晒干的桂花进来,细碎的金色花朵在瓷盘里微微滚动,散发出温暖的甜香。
      林慕一摇头,将枫叶夹回书页。那是本旧游记,纸页已经泛黄,记载着南诏边境的山川风物。她记得小时候曾有人带着她翻过这本书,指着某处瀑布说,等枫叶红时,要带她去看漫山红遍的景致。
      是谁呢?记忆像隔着一层雾,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她抬头,看见一只白鸽停在枫树枝头,足踝上系着一段红绳,在风中轻轻飘动。鸽子歪头看她,黑豆般的眼睛映着天光,竟显出几分灵性。
      "奇怪,"青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宫里从不养白鸽。"
      林慕一正要开口,那鸽子却突然振翅飞走,红绳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殿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人匆匆离去时衣摆扫过草丛。

      傍晚整理书案时,她发现那枚枫叶书签被人动过了——原本夹在《山河志》第三十六页,此刻却出现在第四十页,正是记载北域风土的那一章。
      夜里起了风。林慕一梦见有人站在枫树下对她说话,声音轻得像落叶擦过耳畔:"等枫叶再红时......"
      她猛地惊醒,发现窗棂大开,纱帘被风吹得狂舞。月光透过枫枝斑驳地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恍惚间竟像极了梦中人的身形。
      这一夜睡的很不踏实,记忆在闪回。
      北域的铁骑踏碎霜雪而来时,林慕一正站在城楼上。
      远处玄甲大军如黑云压境,为首那人银枪白马,寒风吹起他的头盔红缨,露出眉骨上那道疤,是她少时失手用砚台砸的。
      "圣女亲自守城?"他的声音穿过风雪,熟悉得刺耳,"可惜这城墙,挡不住故人。"
      箭雨倾盆而下时,林慕一恍惚看见少时的他。
      那时他刚弱冠,笨手笨脚给她绾发,簪子插歪了还嘴硬:"战场上的箭可比这歪多了。"她笑骂着掷去砚台,血珠从他眉骨滴到她的胭脂盒里,从此他总戴着那枚染血的胭脂上阵。
      "小心!"
      副将的惊呼让她回神。一支玄铁箭已到眼前,却突然被另一支箭凌空射断——箭尾缠着褪色的红绳,是当年她系在他腕上的平安结。
      决战那日,他的银□□穿她肩胛时,自己胸口也撞上她的匕首。
      "这一刀..."他闷哼着逼近,血腥气扑在她脸上,"比小时候的砚台准多了。"
      突然将她拽进怀中,三支暗箭深深扎进他的后背。她这才发现,他玄甲内衬竟是她当年缝的软猬甲——用淬过毒的银线绣着"平安"二字,如今已被血浸得发黑。
      “别!!!”
      “圣女,醒醒!”
      闪回的片段戛然而止,睁眼看见青梧,林慕一这才发觉,做了一晚上的梦,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晨光渗进纱帐时,林慕一的指尖还攥着被角,掌心全是冷汗。青梧跪坐在榻边,正用浸了药汁的帕子擦拭她额角,帕子上伽罗香混着安神散的气息,却怎么也压不住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又梦到了?"青梧轻声问。
      “不知道,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确实想不起来。”她顿了一会,“青梧,我真的见过他。”
      青梧不语,想起继位前夕,她给圣女送去吉服。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林慕一站在最里间的暗格前,指尖悬在那卷《洗髓经》上,迟迟未动。青铜灯盏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映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愈发幽深。
      “圣女,此法伤身,您何苦……”
      窗外飘来焦糊的气味,混着未散的血腥气。那是昨日大战的余烬,从寒山关一路蔓延至皇城脚下。林慕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了那卷古籍。羊皮纸页在她手中发出脆响,仿佛也在抗拒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三根银针在烛火上烤得发红,针尖浸过曼陀罗汁,泛着诡异的蓝光。林慕一的手有些抖,银针相碰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慕一望向窗外。寒山关的方向,残阳如血,将云层染成暗红色。她想起昨日战场上,那个银枪白马的身影,想起他眉骨上那道熟悉的疤痕——
      "我要忘掉所有..."她顿了顿,声音比檐下冰棱还要冷,"会让我心软的回忆。"
      第一根针没入太阳穴时,剧痛袭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个杏花纷飞的午后,十五岁的林奕翻过宫墙,怀里揣着刚摘的野杏枝。花瓣落了她满身,他站在墙头笑得恣意:"快看!我找到了全皇城开得最好的杏花!"
      林慕一捧着书卷坐在树下,故意不抬头:"御花园什么花没有?稀罕你这野杏子。"
      "那不一样。"他跃下墙头,杏枝上的露水甩到她书页上,"这是长在城墙缝里的,根扎得可深了。"
      她正要骂他,却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小泥人——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是她的模样,头顶还粘着片杏花瓣。
      "丑死了。"她撇嘴,却小心地接过来。
      "丑归丑,能活千年呢。"林奕用沾着泥的手指点她鼻尖,"等咱们老了,这泥人还簇新,到时候笑话你满脸褶子..."
      她气得抓起杯盏要砸,他边躲边笑。最后两人滚倒在落花堆里,杏花沾了满发。他忽然安静下来,指尖拂过她发间花瓣:"等明年,我带你去城墙上看那片野杏林。"
      春风忽起,吹散满地落英。那一刻,她看见少年眼底映着天光与花雨,清澈得能望见余生。
      ——那是他们唯一约定过的"明年"。
      后来城墙上的野杏树被雷劈了,后来他去了再没回头,后来...十五岁的少年永远留在了记忆里,如今,这段记忆,留给他一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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