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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先生2 ...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慕一倚在谢家药铺二楼的栏杆边,望着街上渐多的人流出神。
      "今日气色不佳。"谢澹端着茶盘从里间走出,月白长衫上沾着几缕药香,"可是又没睡好?"
      林慕一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连着几日梦见一些事,很清晰,又很模糊。"
      谢澹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推开临街的支摘窗。春风挟着杏花瓣卷入室内,正落在她铺开的裙裾上。
      "说来听听?"他取出一把九连环放在案上,"老规矩,讲一个梦,解一环。"
      林慕一望着铜环上熟悉的花纹——这是他们相识第二年他送的,说是能宁神静气。
      "我总梦见站在城墙下。"她轻轻拨动第三枚铜环,"那株野杏树开得正好,可树底下站着的人,我怎么都看不清脸。"
      谢澹泡茶的手顿了顿。水线在空中划出细亮的弧,稳稳注入杯中。
      "前日我去收药材。"他将茶推到她面前,"发现偏庄外的墙角下又长出新苗了——从老树被雷劈断的树桩旁钻出来的。"
      林慕一倏然抬头。
      "要去看么?"谢澹笑着取出斗笠,"正好新到了一批安神的茯苓,顺路采些回来配香囊。"
      她提着裙摆小心走过青苔斑驳的砖石。谢澹在前方停下,指着岩缝里一株尺余高的嫩苗:"瞧。"
      杏树新芽在风里轻颤,露珠缀在叶尖,将坠未坠。林慕一伸手去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

      "当心扎手——"
      她回头,看见谢澹举着刚编好的柳环,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眉宇间洒下晃动的光斑。
      林慕一接过柳环,细细端详。
      "昨夜新到的货。"谢澹望向远处集市,"西疆商人说,这绳结在他们那儿,叫'解梦绳'。"
      风突然大了,吹散她未束的长发。谢澹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开黏在唇边的发丝,指尖温暖干燥,带着茯苓的清苦气息。
      "回吧。"他转身时袖摆扫过杏苗,"再晚些,晒干的茯苓该受潮了。"
      他们沿街回到谢府。
      管事早已领着人候在影壁前,见谢澹与林慕一从马车下来,立即迎上前去。两个青衣小厮手脚麻利地接过主子手中的药篓,里头新采的茯苓还沾着露水;另有侍女捧着熏过香的帕子近前,待二人净了手,又无声退下。
      穿过垂花门时,林慕一注意到廊下的变化——原先摆着兰草的地方,如今换上了几盆初绽的六月雪,白瓣黄蕊,恰是她偏爱的模样。
      "东市新到的。"谢澹顺着她目光解释,"听说安神。"
      正说着,厨房的婆子端来两盏温热的茯苓饮,青瓷盏底压着一片鲜薄荷。后头跟着的小丫头拎着食盒,里头装着刚出笼的山药糕,热气在晨光里氤氲成雾。
      "先生小姐先用些点心。"管事低声禀报,"药材已送去药房,按您留的方子,第一遍清水已滤过了。"
      林慕一望向庭院深处。晒药的竹匾在朝阳下排成扇形,几个药童正翻动着茯苓片,动作整齐得像被风吹过的麦浪。更远处,洗衣的仆妇将拧干的衣衫晾上檀木架,那衣料在光下透出淡淡的青,恰如谢澹今日所穿的长衫颜色。
      "你府上的人..."她抿了口茯苓饮,"倒比宫里的还懂规矩。"
      谢澹笑而不答,只将山药糕往她跟前推了推。檐下铜铃忽响,惊起几只白颈山雀,扑棱棱掠过井然有序的庭院,消失在澄澈的天光里。
      “还是梦见之前的场景吗?”谢澹对于她的梦魇多少知道一二。
      “差不多,相似的人相似的事情,不过,昨日他在我梦里好像被我杀了。”做了太多次梦,林慕一甚至有些不确定,多次场景重叠,辨不分清。
      “那你觉得,他存在吗?”
      “战场上的将领,数不清杀了多少了,为何只有他如此清晰?若说他存在,整个皇宫都说不认识这样的少年,但若说他不存在,我梦见的场景分明,城墙的杏树确也……”
      “安神香不起作用?”谢澹忽然想到了什么,“青梧呢,没和你一起出来?”
      “宫里一应吃穿用度需要统计,谁让林祁没个帝后,我偷个懒让青梧去盯着了,这不来找你看看,不然我今天指不定就在那六尚局睡过去了。你找青梧做什么?”
      “没事,你这症状罕见,我想不通,想找青梧聊聊。”
      “你都想不通,青梧又怎能知道?”
      “非也非也,说不定,你不记得的事情,有人替你记得。”谢澹替她备下了厢房,让林慕一先去休息,然后找了个小厮,对他说,“拿着圣女的令牌进宫一趟,去请青梧姑娘,就说请她带本书过来,圣女的梦魇就能解了。”
      青梧赶到谢府时,暮色已沉。推开药房的门,只见谢澹正将一枚银针浸入药汤,窗边的鎏金香炉里,安神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苦涩。
      "谢先生。"青梧低声唤道。
      “《洗髓经》带来了?” 谢澹头也不抬,自顾忙着那一堆药物,其实,他也不懂药,从药行的伙计那里学了一二的安神香,按道理就算不起效果也不至于这梦魇越来越严重,谢澹此人,从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那必然是有什么外部因素。
      青梧抿了抿唇:"您是怎么猜到的……"
      青梧觉得,谢先生总对任何事情了然于胸,这样的人,搁之前,圣女必然不会放任他活着,但圣女对谢澹,无比纵容,珍馐异草,大家绝笔……谢府本就富裕的私库更是充盈。
      "我猜不到的是,"谢澹忽然抬眸,目光如刃,"当年她为何要对自己用这等禁术?"
      窗外暮鼓沉沉,惊起几只寒鸦。青梧犹豫了一会,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记得便会心软,圣女不可以有软肋。"
      “林奕?因为记得便会心软......"谢澹轻声重复,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的焦痕,"所以宁可剜心蚀骨,也要彻底忘记?"
      青梧脸色骤变。”谢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宫廷秘史呀,王上当年就说过......"青梧无奈,"若有人敢提起七殿下,诛九族。"
      “她就从来不曾怀疑过你们营造七殿下战死的假象?”
      “宫中与圣女交好的殿下不多,圣女不记得七殿下,自然不会去探究他为何而死。”
      “但她现在快记起来了。”
      “这《洗髓经》好歹也是上古禁术,圣女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这才三年怎么就不管用了?”
      “书给我看看。”
      青梧只能将偷偷藏起来的《洗髓经》递给他,为了不让圣女知晓自己为何没了那段记忆,这本书,青梧一直藏着,却没想世上还有人知道这等禁术。
      谢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洗髓经》的扉页,忽然停在某处烧灼的痕迹上:"这书被人动过手脚。"
      青梧凑近细看:"缺了一页?"
      "不是缺页。"谢澹将书页对着烛光,纸张透光处显现出淡金色的纹路,"是有人用金蚕丝重新裱过——这下面还藏着一层。"
      "她在施术时偷偷改了咒诀,把'永忘'改成了'暂封'。"
      青梧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所以...那些记忆不是要回来,而是..."
      "是被她自己唤醒的。"谢澹看向床榻上不安稳的睡颜,"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忘记。"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谢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放在林慕一枕边:"知道为什么她的梦魇越来越重吗?"
      棋子触枕的瞬间,林慕一的眉头突然舒展。
      “他们少时,总会对弈吧,只要靠近相关之物,封印就会松动。"
      青梧突然想起什么:"难怪...最近圣女总爱去城墙下看那株被劈了的野杏..."
      “先生可有法子?”青梧望向谢澹,这是一颗救命稻草。
      “什么法子?让她记起一切,还是忘得彻底?”
      青梧不敢擅自做主,她只想让圣女别那么难过,记起来,一定不会开心吧。
      谢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白玉棋子,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段红绳。绳上串着七颗墨玉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
      "锁魂珠。"谢澹将红绳放在林慕一腕间,"能暂时封住记忆。但有个条件——不能再让她接触林奕的相关物件了。”
      青梧想了想,“可是谢先生,圣女殿的一应物品,基本都是当年七殿下送的,您要这么说,大抵是要重建圣女殿了。”
      谢澹无奈,只能将香炉点燃。一缕青烟升起,在空中凝成奇特的符文。他执起林慕一的手,将红绳系在她腕上。墨玉珠子触到肌肤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嗡鸣。
      "此法可保三年。"谢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但若她再见到那株野杏开花......"
      青梧急道:"那棵树早就被雷劈死了!"
      "可新苗已发。"谢澹看向窗外雨幕,"来年春日,必会开花。"
      床榻上的林慕一忽然轻哼一声,眼角滑下一滴泪。谢澹用银针蘸了药汁,轻轻点在她眉心:"忘了吧。"
      最后一颗墨玉珠子亮起的瞬间,青梧仿佛听见极远处传来城墙坍塌的轰鸣——那是记忆被重新封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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